淡淡的声响,带着一种气定神闲的悠然。
如果可以,沈曼歌真想把它拆开,看它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而陆子安要做的,仅仅是当木楔被重新推出来之后,再慢慢推回去,如此往复。
随着楔子被推进推出的速度慢慢加快,空竹也终于开始被拉动。
非常奇妙的是,因为这完全是靠着齿轮推动,所以树枝上挂着的空竹,速度都是一致的。
但是因为线有长有短,枝桠也各有不同,摆动的时候,自然也是有差异的。
速度的加快,也让空竹逐渐发声。
或长或短的声音,缠绕着整棵树上下翻飞。
齿轮吱吱嘎嘎,和着那声响和玉珠清脆,竟谱出一曲清音韵律。
虽然音色略显单调,但因为这奇异的装置,倒也算是协调。
“快到时间了。”陆子安低声提醒:“你从顶上往下面看。”
“嗯?”沈曼歌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颇为惊异地站直身体,从上往下俯视。
仙人跳的玩法,她之前查度娘的时候有见到过。
是用脚踏在绳的中段,使在脚一侧飞速转动的空竹由脚背上跃过,跳到另一侧。
这样繁复的动作,由人表演出来尚且艰难,但是没有想到的是,由这棵奇怪的树表演出来,竟然无比顺畅而自然。
绳子分两股,一根短一根长,分别绷紧。
像是旋转的楼梯一般,从上至下,绕着这棵树成了一条条上下起伏的线。
然后沈曼歌惊奇地看到,四个空竹仿佛有着自我意识一般,从短线上跃起,轻轻弹落到长线上。
但因为长线绷紧,它的速度又快,所以会在轻而快地在长线上转几圈以后又弹起,往前掉到另一短线上。
如此往复,那珠子的掉落声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然而这一切,在沈曼歌眼里,却是那些空竹组成了一个圆。
它们跳得太快了,她几乎只能看到一些残影。
当空竹即将跳到底部时,陆子安松开了手里的木楔。
失去了木楔的掌控,齿轮快速反转,线重新变得柔软,众空竹又回到了原来的玩法,不急不慢地在枝头跳跃。
陆子安没有再去推动木楔,当木楔再一次被推出来以后,整个装置也慢慢停了下来。
“这是……”沈曼歌一脸惊奇,迟疑不定地看着它:“子安哥,这真的是你刚才做的吗……”
这么厉害的吗?
真的感觉子安哥无所不能了……
“嗯,其实只是几个小机关组合而成的,看着厉害,拆开来的话,并没什么稀奇的。”陆子安伸手捻了个小空竹在手里把玩,眉眼如画:“你的建议确实有点意思,要不要猜一下这作品的名字?”
这个……有点难度啊。
沈曼歌倾身观察着这棵树,手指头无意识地在下巴上划啊划:“你让我俯视的时候,感觉它们变成了一个圆,特别快,而且又虚又实……太极?八卦?感觉有点那个意思,又都不是很像。”
说着,她带着一丝探询的目光看向陆子安。
看着她聪慧的眸子,陆子安眼底带着一丝赞赏,不否认却也没承认:“继续。”
“感觉你之前的作品的话,更倾向于佛理,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你对道教也有点感兴趣……”沈曼歌琢磨着:“不过这件作品的话,我感觉还是蕴含了一点佛理在里面的。”
这一次,陆子安微微勾了勾唇:“然后?”
“这是一棵树的造型……”沈曼歌手指头轻轻戳了戳:“虽然它没有树叶,但是这整体的造型,枝桠的分布,我感觉……像菩提……”
“对。”陆子安利落地点了点头,也没再卖关子:“这件作品,叫《清凉月》。”
这个……
沈曼歌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为啥是这个名字:“是诗吗?还是词?求给点提示!”
“《华严经》。”陆子安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想打人了。”
这年头不好混啊,想跟他来个心有灵犀,不仅得熟读古诗词还得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现在还让她去了解佛法?
沈曼歌扬了扬小拳头:“你别告诉我你是想出家。”
“六根不净出不了。”
他回得太快,说完了就后悔了。
“……噗。”沈曼歌看着他耳朵微红的样儿就直乐,伸出手指头,挑起他下巴,凑上去像个恶霸一样亲了一口:“要不要,我帮你净一净啊?”
目光若有所指地往下头瞥了一眼,陆子安拍开她的手:“还要不要听了?”
“要要要。”沈曼歌立正站好作乖乖学生模样。
“清凉月源自《澄心亭颂》,宋代黄庭坚写的,出自《华严经》离世间品。”陆子安一边重新推动着木楔,一边轻声吟道:“菩萨清凉月,游于毕竟空。
众生心水净,菩提影现中。
忍观伏尘劳,波澄泥着底。
八风动地来,尘劳还复起。
觉海性澄圆,浪时无不浑。
即浑即澄彻,个是涅盘门。”
顿了顿,他才轻声道:“听得出吗?每颗珠子落下的时间,都是相等的。”
他每念一句诗,在末了那个字时,玉珠刚好坠下。
不急不缓,在这盛夏,听之观之让人感受到一种清凉之意,身心无比舒适。
没等沈曼歌赞叹,陆子安快速地调整了一下里面的机关:“这个其实可以有几种玩法的……”
不过是略微调整了下齿轮的转换,再重新组装起来。
转换过后,空竹的玩法又换了几种。
沈曼歌感觉这真是太有意思了,忍不住自己操作着木楔,手指抵在木楔上的时候,她能感觉到,齿轮转动时,给木楔带来的震动,指尖麻酥酥的,旋转的木楔碾在指腹,竟让人忍不住心跳都微微加快了些。
这样的装置,已经超越了最初沈曼歌对它的设想。
伴随着玉珠的清脆声响,陆子安指尖轻轻抵在木楔上面:“你觉得,这样的玩具,会不会有人喜欢?”
第536章 醍醐灌顶
玩具?
沈曼歌想都没想,直接笑了:“子安哥,你开什么玩笑,这样的玩具,你确定别人买得起吗?”
她手指着的,正是这以楠木雕琢而成的《清凉月》。
就算不看这工艺,不理会它百般精巧,光是这木料,就不是一般玩具的价格。
“为什么买不起?”陆子安却并不赞同她的说法,反问道:“木料可以换,工艺可以教,这原就是玩物,又不是什么名贵的古董,难不成要像故宫的钟一样束之高阁才叫贵重?”
说起故宫的钟表,沈曼歌沉默了。
犹记当日在故宫中游玩,曾有修钟表的文物修复师低声感慨,说自己修了一辈子的钟,最为得意的就是让它们重焕新生。
只可惜,就算是修复好了,它们却无法得到应有的荣耀。
有座钟里有机关人,到点可手书诗句,有座钟精致典雅,到时间可百鸟齐鸣。
这样的钟,他们明明修复了,却依然只能放到玻璃罩里面积灰。
“我只是觉得……”沈曼歌充满怜惜的目光一寸寸抚过这《清凉月》,竟有一丝悲悯:“这么精致的作品,只用来玩未免太过可惜。”
尤其有些熊孩子并不懂得珍惜,到时反倒可惜了子安哥的一片心意。
陆子安嗯了一声,神情也颇为凝重:“我在想,或许,我可以再做出一些其他的小机关出来……”
“哎,这个可以呀!”沈曼歌笑了,掰着手指头数:“其实以前的一些小玩具我就挺喜欢啊,什么七巧板啊,九连环啊什么的!”
“嗯,还有鲁班锁和华容道,都是可以的。”陆子安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眼,笑了:“不过我们得换个地方先。”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委实太偏僻了些。
虽然安静得好,但可惜的是没有木料,倒是不是很方便。
听说他有了新的作品,卓鹏先惊后喜。
他甚至都没有多加思考,就决定亲自来取这《清凉月》。
“你自己来?”陆子安也有些惊讶:“你不是挺忙的,我是准备到瞿家木料行再取些木料,顺道让他们给带回去来着。”
卓鹏当即否决了他的想法:“他们我不放心,安哥你是不知道如今你的作品价值几何……对了,你这样说的话,你先前去那六合村,你做的空竹没给人留着吧?”
“……还真没。”
当时陆子安原没想拿的,毕竟只是个试验品罢了,倒是那个张一行亲自拿盒子装了,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像里头只是装着个空竹,倒像是装了几百万似的。
“可不是装了几百万。”卓鹏向来知道陆子安对这些俗事不加理会,倒也不怪他:“反正安哥你要游艺悟道我不拦你,我也知道拦不住你,但是你的作品不能游落在外,哪怕是随手做的半成品也得给我留着。”
“……行。”他也基本没什么半成品,陆子安想了想:“我可能近期会做一些小东西,那到时都先放瞿家木料行里?”
也算是瞿家走运,当初瞿老板在陆子安微末之时就和他有往来,后来更是出了瞿哚哚这样一个奇女子,虽然是女孩子,但是难得的是极有商业头脑。
不仅把陆子安相关的网店开得有声有色,而且也逐渐把瞿家木料行的铺子摊得越来越大。
以她在瞿家木料行里占的股份,其实她如今大可不必再留下来看顾陆子安的网店了。
这事卓鹏也和她仔细聊过,但她说做人不能忘本,她家是怎么发的她心里非常清楚,要给钱陆子安也不会要,她也只能做些这种小事,算是报答了,这话都说出来了,卓鹏没法说不了。
因此,陆子安一说这个,卓鹏就爽快地答应了:“瞿家的木料行倒确实分店不少,这样,我等会给他们账头打一笔钱,到时你随便拿材料,要是他们家没有的材料就给我说一声,我直接让人送过去。”
“好。”卓鹏的周到,陆子安深有体会,此时也颇有感触,忍不住道了声辛苦。
卓鹏笑了,站在顶楼的办公室,他俯望整座星城,胸怀激荡:“不辛苦,能走到这一步,我也得感谢你。”
如果不是陆子安,他或许仍在四处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