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应了声是,不多时,将唐巡检使引进花厅,身后还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景曦垂眼,略一打量那少女,端的是眉如翠羽眼含秋水,是个出色的美人。只是这份美色放在建州可说是佼佼者,但在长居京中,见惯了京中佳丽的景曦眼里,也只能算得上中人之姿。
“唐大人请坐,不知前来所为何事?”景曦微笑。
她分明已经准备整治唐槐庵,面上却丝毫不露,一如往常般温和客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槐庵道:“不瞒公主,这是我家中长女蕙仙。”
蕙仙适时起身,朝着景曦行礼。
待景曦示意蕙仙落座,唐槐庵道:“蕙仙明年三月就满了十五岁,正赶上大选,这孩子被家里娇惯坏了,若是有幸进宫,恐怕不但服侍不了皇上,还会有拂圣恩――臣听闻大选是宫中贵妃娘娘一手操办,所以想求公主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求一个恩典,让蕙仙免了大选,家中自行许配。”
景曦心想五品以上官员之女才能大选,你马上就不是巡检使了,没必要替明年的大选费心。
只是这话能想不能说,景曦嗯了一声,也没说答应与否,只抬眼瞥了蕙仙一眼,道:“是个漂亮孩子。”
她比蕙仙只大三岁,说起话来口吻却活像比对方长了一辈。
蕙仙细声道:“谢公主夸奖。”
“本宫从前怎么没有见过你?”景曦随口道,“林知州千金的生辰宴上,本宫不记得有你。”
唐巡检使忙道:“公主不知,蕙仙随拙荆回外祖家探望长辈,昨日刚刚回来。”
景曦手一顿。
唐巡检使接着道:“蕙仙是臣之长女,盼公主能替蕙仙美言两句,臣愿倾尽全力报答公主恩典。”
“……”
景曦往后一靠,终于明白了。
唐槐庵是来向她投诚的。
要想替蕙仙活动,避开大选,只需要等明年大选上书求个恩典,将蕙仙放还回家,不充入后宫即可,根本无需如此早就来向她开口,还说要‘倾尽全力报答公主恩典’。
――这分明是故意借此欠下景曦一个人情,来隐晦地表达愿意投入景曦麾下的!
景曦开始觉得有意思了。
唐槐庵一开始表现得像个将被逼良为娼的贞洁烈妇,死活不愿意上她的船。而今偏偏赶在她要动手之前跑来投诚,姿态还放得很低,到底是什么缘故,能使得唐槐庵转变立场,决定放弃独善其身的立场呢?
“昨日才回来的?”景曦看向柔顺乖巧立在原地的蕙仙。
“是。”蕙仙依旧温声细气道。她说话声音低,却不显得怯懦,反而有一种别样的安静乖巧。
景曦沉吟片刻:“可以,本宫替你讨了这个恩典,免你明年的大选。”
唐槐庵父女二人忙不迭起身谢恩,被景曦止住:“读过什么书?”
“……”唐槐庵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在问他女儿,忙抢答,“不过是《女德》《闺训》……”
他话还没说完,景曦已经道:“蕙仙,你说。”
唐巡检使的话音戛然而止。
蕙仙垂首,道:“小女读过《魏史》《唐史》《太宗本纪》等史书,还有《兵法实录》《观道》等兵家著作,四书五经也尽读过了。”
唐巡检使在一旁疯狂朝蕙仙使眼色,蕙仙只做不见。
景曦面上的笑终于显得真实了一点:“读过这些书的女子倒是少见,你喜欢?”
“是。”蕙仙道,“小女觉得其中颇有趣味。”
她突然大胆地抬起头来,直直迎上景曦的目光:“听闻公主藏书颇多,不知小女是否有幸可以借阅一二。”
景曦微笑道:“自然可以,若是你想看,只管上门来借就好。”
蕙仙便大大方方行了个礼:“小女多谢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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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仙,你这是做什么!”唐巡检使也不骑马,直接进了女儿的马车,低声道,“不是叫你要藏拙,别显露吗?”
车轮在青石路面上轧出细碎的响声。唐蕙仙坐的笔直,声音冷静道:“父亲还在幻想什么?”
她静静道:“父亲总想不趟浑水独善其身,好不容易愿意站到晋阳公主这一边,又想着让我藏拙――但现在的情况,不是晋阳公主在求我们,是我们求着晋阳公主,求她能允许我们拜在她麾下。”
“这世上没有人能容得下自己手底下的人和自己不是一条心,尤其是父亲你掌管巡检司,建州兵马何等要紧,父亲信不信,倘若今日你我没来,这正四品巡检使的位子,不出一月就要换人,建州刘氏风波未平,公主要想换人正是轻而易举。”
这些道理昨日唐蕙仙就和唐巡检使分析过了,唐巡检使知道有理,只长长一叹:“为父去承担就好,何必将你也卷进来,伴君如伴虎,晋阳公主是那么好相与的吗?”
“父亲向晋阳公主投诚的太晚了。”唐蕙仙道,“公主未必信任我们,只有我们真的能十分有用,才可能成为公主真正信任的心腹――我有价值,只会让公主更看重我们,这不好吗?”
她顿了顿,又道:“何况,我也愿意做些什么。”
这一番话既合情又合理,唐巡检使思来想去,只得掩面长叹。
叹罢,他又道:“可惜,可惜!蕙仙,你远胜你的几个弟弟,若是你生为男子,为父一定将唐家交至你的手中!”
唐蕙仙没有再开口,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
她心想,就因为我是个女儿,所以哪怕我才能远胜弟弟,都只能预备将来嫁一个好人家吗?
与其嫁出去相夫教子,她宁可奋力一搏,进入晋阳公主的视线,以期能走上另一条路。
她垂下眼,显得分外温顺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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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景曦早早回了后院,天色已经黑了,遥看正房亮如白昼,谢云殊迎了出来。
已近十一月,夜间风凉。谢云殊握住景曦手指,秀眉微蹙:“公主该穿厚些。”
谢云殊的手温暖微热,景曦指尖原本冰冷,被他握住暖了片刻,也渐渐回温。
她由着谢云殊拉到桌前坐下,微笑道:“云殊真是体贴细致。”
被景曦持之以恒的调笑了一日加一夜,谢云殊已经渐渐习惯了。听了这句称赞,也没再不好意思,道:“公主过誉了。”
“陈通明的画喜欢吗?”景曦笑问。
面对谢云殊时,景曦总能很快平静下来。因为谢云殊身上总有一种格外温静平和的气质,甚至能够感染景曦,更重要的是,他不具备攻击性,在面对他时,景曦可以卸下些防备心来。
提起画,谢云殊显然兴奋起来:“多谢公主,我很喜欢。”
“你我至亲夫妻,何须言谢?”景曦一手支颐,微笑道。
她最爱用言语故作亲近撩拨,语气拖得长而婉转,原本的三分好感硬生生被她说得像是此生不渝。
明知道不能全信,在听到景曦那句“至亲夫妻”时,谢云殊的心还是猛烈地跳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时间更新一章,明天如果来得及就还是晚上更新,大家不要等`
另外公主她很会把握小谢的心理,她从始至终一直对小谢表现出来的都是“至亲夫妻”或者“做我的眼睛和耳朵”,强调她信任小谢,亲近小谢――小谢现在正处于一个疑似被谢家放弃和割裂的状态,最缺的就是情感,所以最容易因为这个心动。
――等小谢意识到自己被钓之后,他已经无法自拔了。
另外蕙仙是和景曦不一样的类型,她缺一个宣皇后这样,培养她、支持她的长辈,所以她做事的方式会很明显和景曦不同,她在后面会经常出场`
第59章 除夕 ・
亲眼看到谢云殊在晋阳公主府中过得还算不错之后, 裴燕章很快就准备打道回府。
眼下已是十一月,天已转寒,随时可能下雪。裴燕章再不动身回襄州, 一旦遇雪,很难赶在年前回襄州。
无论到何处游历, 每逢过年, 裴燕章是一定要回裴家的。谢云殊深知这一点, 虽然不舍,也没过多挽留。
裴燕章反倒不高兴:“你怎么不请求我留下来?”
谢云殊:“我求了,外祖父你就会留下来吗?”
“当然不了!”裴燕章理直气壮, “我每年都要回老宅的!”
谢云殊:“……”
裴燕章语重心长:“我留不留是一回事,你求不求是另一回事,这孩子,怎么这么大了还不懂这些场面话!”
谢云殊:“……我在外祖父面前还需要讲这些场面话吗?”
裴燕章戳着他额头道:“从前不需要,现在需要,你在我面前松懈,就可能在别处松懈,在裴家我当然不担心,你像个螃蟹横着走都没问题――但这里又不是裴家!”
谢云殊点头道:“我记住了。”
“记住就好。”裴燕章不放心地最后嘱咐道, “我也没什么经验传授给你――寻常官宦人家的正妻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总不会出错!”
谢云殊:“……是。”
裴燕章心里直叹气。
齐朝的公主得宠,驸马就格外难做些。这也罢了,凭着谢云殊的家世,寻常公主也不能拿他怎样, 偏偏谢云殊尚的公主,是齐朝开国几百年上上下下最难伺候的那几位之一。这哪里是娶了位公主, 简直是把谢云殊嫁出去了。
“罢了。”他摆摆手,“有事就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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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燕章走后不到半月时间,晋阳迎来了熙宁二十一年第一场大雪。
这些日子,唐蕙仙时常前来公主府。一开始是来借书,后来不知怎么的,景曦允她出入正院,时常和景曦在正院对谈。
这算得特别的恩典了,就连林知州知道之后,也暗暗羡慕唐蕙仙能得晋阳公主的青睐。他看了看整日里只知道穿漂亮衣裳的女儿林皎皎,难得下了狠心,来找景曦求了个宫里出来的女官,从头教导林皎皎规矩。
现下景曦不大过问建州中的事,白日里推算京中局势,唐蕙仙如果前来求教,还会和她对谈片刻,俨然是想将唐蕙仙培养成可用的幕僚;晚间就宿在谢云殊院中,两人床笫之间颇为合拍,又少年情热,一时也十分恩爱。只是她在谢云殊面前,除了风花雪月情意调笑,从来不提半句正事。
――要拉谢家下水时,谢云殊就是她的耳目;现下用不着谢家了,谢云殊就只是她后院里一个心爱的美人,半分正事也不得过问。
好在谢云殊知道分寸,裴燕章的教诲言犹在耳“晋阳公主独断专行,她的幕僚要聪慧擅谋,但枕边人却只需要温柔顺从,你断不可擅自过问外事。”
谢云殊一个字不多问,景曦也松了口气。
如果枕边人事事想要过问,她恐怕连睡觉都不能安枕。谢云殊能懂得分寸,实在是难得的乖巧。
因为对谢云殊的态度满意,她待谢云殊就更多了几分温和体贴,一时间公主府中人人都知道公主驸马情意甚笃。
就在雪后初霁的那一日,楚霁终于从南州回来了。
他到公主府的时候,守门的护卫都被吓了一跳:楚霁瘦了一圈,又连日赶路,风尘仆仆,看着很有些狼狈。直到楚霁出示了令牌,才恍然大悟,十分抱歉地将他放了进去。
楚霁倒不介意,他眼看着护卫把他的马牵下去,随手一指停在门前台阶下的马车:“今日雪还未停,就有人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