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殊黛衣广袖,素白面容秀美平静,怎么看都不像是箭术出众的人。
但他既然敢提出来,就不会是冲着替自己丢脸去的,必然有真才实学。
刘七郎一时也愣住。他虽然学过,箭术却也只能算是平平,在一众世家子里算是出众,然而真拿出去就不够看了。
他往谢云殊那边看去,谢云殊始终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淡淡看着他,仿佛在说“没本事你就认输”。
“好!”刘七郎咬牙应道。
刘七郎不应,谢云殊没有多失望,他应下,谢云殊也没有什么欢喜之意。只淡淡对身后侍从道:“劳驾去取两副弓箭来。”
侍从取来的是软弓――硬弓多为边塞军士所用,寻常大多用软弓。
眼看阻拦不住,花厅外院中已经立起了几个靶子。众人一窝蜂拥出厅外,林星派去向父亲禀报的侍从却久久未归。
在人群的最后,林星自暴自弃地捂住了脸。
“林大人别急。”景曦按住想过去的林知州,“看看也好,何必急着阻拦?”
林知州站在柱子后面擦了把汗,心想万一伤着人可怎么办。他看了一眼站在另一根柱子后面,气定神闲饶有兴致的晋阳公主,感觉白头发都冒出来两根。
谢云殊随手拎起一把弓,试了试。确定没问题之后,对刘七郎客气地颔首:“你我一起?”
刘七郎拉弓的手一顿。
谢云殊微笑,“刘公子可有异议?”
刘公子没有异议。
是他先提出要和谢云殊比试,现在哪怕一点把握都没有,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否则还没走出林府大门,他就会成为整座晋阳城的笑柄。
刘七郎抢先搭箭弯弓,箭如流星般疾飞而去。
可惜这流星脚步不是很稳,虽然直奔靶心而去,却没能插在靶子上,扎在上面摇晃了两下,扑通一声掉了下来。
“……”
四周哄笑之声顿起,刘七郎额头见汗,再次上箭,却见身边的谢云殊不紧不慢地拉弓,射出了第一箭。
箭头闪烁着锐利的冷光,几乎能刺痛人的双眼。
它在刘七郎紧盯的目光里,仿佛划破了无形的屏障,风声呼啸,钉在了靶子正中心。
丝毫不动,无比安稳。和刘七郎方才花枝乱颤的那支箭截然不同。
谢云殊没理会周围蓦然爆发的叫好声,他朝旁边移了一步,紧接着从容地挽弓,再次搭箭,甚至都没多看一眼校准方位,就放出了第二箭。
一声轻响,第二支箭不偏不倚,依旧插在了靶子的正中。
侍从飞奔过来把谢云殊的两个靶子撤走。谢云殊负手,看向刘七郎,在迎上刘七郎目光时,还十分谦虚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广袖已经用绸带扎起,负手而立时却仍然有种翩然如仙的感觉。
听着身后传来的低低笑声,刘七郎心头大怒。
――他这纯粹是往日得罪人太多,犯了众怒。可惜刘七郎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愤而挽弓,再发第二箭。
弓开如满月,伴着弦鸣之声,第二支箭稳稳地插在了靶子上。
……离靶心大概也只有半个靶子那么远。
人群寂静一瞬,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笑声。楚孟之一边笑一边鼓掌:“刘兄箭术精妙,小弟拜服!”
一旁负手而立,意态闲闲的谢云殊莞尔:“射箭最重心静,刘公子,你心已经乱了!”
“手也不稳,这样不对。”谢云殊补充道。
下一刻,他倏然间连发四箭,箭风凌厉至极。刘七郎只觉耳畔风声呼啸而过,紧接着四箭如连珠般接踵而至,第一箭深深刺入刘七郎靶子中心,剩下的三箭紧追而至,分列第一箭四周,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最中间那一箭。
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中,谢云殊收箭而立,笑吟吟望向刘七郎:“这样才对,刘公子!”
刘七郎面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变了半天,宛如人形彩虹,用尽了全部的修养才强笑道:“多谢指教!”
他那笑容像是硬生生贴在脸上似的,勉强至极。谢云殊啊了一声,微笑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他笑吟吟将弓箭放下。此刻不但刘七郎,就是其他人看他,也不只拿他当一个有些才名的世家子,神情都变了很多。
人群最后的石阶上,楚孟之的祖父轻叹一声:“果然是谢氏的麒麟儿啊!”
卫氏来的是卫四爷,他闻言道:“不入朝堂,不为家族出力,再如何出众,都是徒增遗憾而已。”
“是吗?”头发白了大半的老者狡黠一笑,眨了眨眼,“我看不见得。”
“不错!”
一道含着些微笑意的女声从后面传来,所有人下意识回首,只见游廊之上,一位绯红宫裙长可极地的女子缓缓走了过来。
她身后跟着的,赫然是林知州!
还不待他人反应,谢云殊已经越众而出,一礼:“公主怎么来了?”
景曦微笑道:“来看看你。”
说完这句话,她才不经意地看了谢云殊身后行大礼的众人一眼,道:“都起来吧,不必拘礼。”
有人偷眼望去,只见这位晋阳公主杏眼含波,朱唇粉面,天生自带一份灼灼耀眼的美。
她在原地站定,微笑道:“这里出了什么事,怎么都拥在院子里?”
“云殊过来。”还不待谢云殊开口,景曦已经抢先道,“你生平最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宫可不是来听你打圆场的。”
她语气亲近,显然只是在对谢云殊开玩笑。
但她看向人群时,眼底微含冷意。
“星儿。”林知州在景曦身后轻咳一声。
林星会意,立刻越众而出,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随着林星的话,刘七郎面色微变,站在人群最后,一直宛如失聪失明的刘氏长辈更是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说些什么。
景曦依旧在微微笑着,眼底的冷意越来越重。
早在听到这件事时,她就意识到,刘氏之所以派出一个冒冒失失的刘七郎,是早就预谋好的。
――楚氏卫氏的暗中蚕食让他们感觉到了危机,刘七郎的举动,则是他们抛出试探景曦态度的一枚棋子。
“原来如此。”景曦微一颔首,“地中有山,谦,如今看来,刘七郎你咄咄相逼,是失了君子的谦和之心啊!”
谢云殊隐隐觉得这句话有点熟悉,稍一回想,立刻想起来,中秋灯会那天晚上,朱正锦胡搅蛮缠时,说出的就是《易传》中这句“地中有山”。
他忍不住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来――晋阳公主真是分毫不肯吃亏,一定要还回去才行。”
“……草民受教了。”刘七郎忍气吞声道。
他没有官职,面对晋阳公主,只能自称草民。
“受教就好。”景曦春风化雨般温和道,“今日明明是林小姐的生辰宴,不是中秋灯会的灯台,你们刘氏的人,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心急啊!”
这下色变的成了刘氏的那位长辈。
景曦没有再给他描补的机会,转向谢云殊,微笑道:“我们先去给今日的寿星撑个场面,然后再离开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景曦:带美人出来放个风,然后接着搞事业!
注: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指射箭技术。御则指驾驶马车战车的技术。五种射技为: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出自《周礼》
白矢:箭穿靶子而箭头发白,表明发矢准确而有力
参连: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
剡注:谓矢发之疾,瞄时短促,上箭即放箭而中
襄尺:臣与君射,臣与君并立,让君一尺而退
井仪:四矢连贯,皆正中目标
御则分为:
鸣和鸾:谓行车时和鸾之声相应
逐水车:随曲岸疾驰而不坠水
过君表:经过天子的表位有礼仪
舞交衢:过通道而驱驰自如
逐禽左:行猎时追逐禽兽从左面射获
以上摘自网络百科
第45章 出行 ・
生辰宴结束之后, 林知州从外院回来,进门先指着自己的女儿问:“她疯了?”
林夫人踩他一脚:“你胡说什么!”
林知州狐疑地眯起眼,看向林皎皎, 她正双手托腮,露出不太聪明的笑容:“那她这是在干什么?”
林夫人无奈道:“太激动了吧。”
话未说完, 林皎皎扑上来一把抱住林知州手臂:“爹, 你太好了, 我最……除了母亲之外,我最喜欢爹了!”
林知州被这打了折的喜欢给气笑了:“给我站好,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
“谢谢爹把公主和驸马请来!”林皎皎也不生气, 满脸都是笑,“哼,有的人平日里就爱说些酸话,今天看见公主和驸马,这下可没话说了,她们的爹可没我爹厉害,请不到公主,她们也拿不到公主送的生辰礼。”
被女儿吹捧的林知州十分得意,却还假装平淡:“是公主赏脸, 不要到处炫耀。”
“公主还夸我长得漂亮可爱。”林皎皎的眼睛眨来眨去,“驸马还夸我小小年纪出口成章, 远胜他人――驸马长得真好看呀!”
林夫人想起皎皎的女夫子前几日还含蓄地说皎皎似乎不太爱读书,眼睛一转,道:“公主和驸马都夸奖你了,皎皎, 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皎皎不解道。
林夫人耐心道:“比如你有什么打算?”
皎皎一拍手:“公主夸我长得漂亮,娘再给我做几身衣裳吧, 公主都这么说了,我得打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