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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河陵王府
太子死后,太子妃所出的嫡长子受封河陵王,嫡次子受封诚国公,母子几人连带着已经封了郡主的小女儿,一起挪出东宫,搬进了河陵王府。
说起昭文太子薨逝,这位太子妃的运气着实令人扼腕。
太子妃出身名门望族,十六岁册封太子妃入主东宫,令京中贵女人人称羡。今日的太子妃,就是明日的中宫皇后。
可惜太子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前有妩媚动人宠极一时的崔侧妃,后有艳压东宫众人,独占太子恩宠的玉姬。这两人从太子妃嫁进东宫后,一前一后衔接紧密,占尽太子宠爱。
太子盛宠的两个女人,前一个顶多给太子妃添点堵,后一个直接要了他的命。
听闻太子薨逝,太子妃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她在东宫兢兢业业、贤德大度了近十年,到最后鸡飞蛋打。早知如此,还不如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做宗妇,胜过如今青年守寡。
嫁给别人,丧夫还能改嫁。太子死了,太子妃可不能改嫁。她委委屈屈带着儿女搬进了河陵王府,别人对她的称呼也从太子妃殿下变成了昭文娘娘。身份尴尬,还要防着新帝登基之后容不下她的儿子。
河陵王府门庭冷落,大门旁的屋子里,门房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经过了河陵王府的正门,没有停下,绕着王府又走了半圈,才在王府的一扇侧门处停了下来。
那是下人进出、运送蔬菜走的小门,十分不起眼。马车停稳之后,车帘一掀,一位年轻公子下了车,走到门前一推,那扇看似紧闭的门就开了。
楚霁施施然带着元初走了进去,还不忘反手把门锁上。
门口不远处,有个低眉顺眼的嬷嬷站在那里,见楚霁和元初进来,不问情由,不发一言,转头就走。
二人跟着那嬷嬷拐了几道弯,停在了一处小院前,院内传出个冷冰冰的女声:“进来吧!”
府邸的主人河陵王和昭文太子妃并没有现身,坐在正座上的是个十五六岁,素色衣裙的少女。明眸皓齿,称得上美貌动人,然而妆粉过于厚重,显得平白年长了几岁。而哪怕是厚厚的妆粉,都遮掩不住她的憔悴消瘦。
“楚霁,元女官。”
“六公主。”楚霁颔首道。
六公主盯着楚霁,语气不善:“你为什么不行礼?”
楚霁反问:“公主费尽功夫出宫来此,就是为了看臣对你行礼的吗?”
六公主一时噎住。她年幼识浅,轻轻松松被楚霁带偏了方向:“你让元女官带话求见本宫,到底有何事?”
她努力挺起胸膛,冷肃语气。然而落在楚霁眼里,就像是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稚嫩可笑。
“谈一桩交易。”楚霁笑了笑,不待六公主说话,自顾自在椅子里落座。
六公主眼神警惕,像只对人类充满警惕心的幼狼崽子:“本宫和景曦一贯不和,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本宫谈交易?”
楚霁笑了:“没有永远的敌人,六公主,我家公主和昭文太子的争端已经烟消云散,而和你的争端,并不足以阻拦我们携手共赢,现在我们面临着同一个敌人。”
他轻轻地道:“吴王。”
六公主倏然沉默下来。
吴王和昭文太子相争,吴王的生母林昭仪和顾贤妃相争。争斗多年,彼此怨恨深重,假如吴王未来有了登基的机会,林昭仪为太后,倒未必会去为难六公主一个要出嫁的公主,但顾贤妃必定难得善终。
更要命的是,昭文太子还有尚存的嫡子河陵王和诚国公!这两个孩子就是明晃晃的眼中钉肉中刺,河陵王更是熙宁帝嫡长孙,很得宠爱,一旦吴王登基,说不得立刻就要下手除去他们。
这两个孩子是六公主的嫡亲侄儿,顾贤妃更是生她养她的母妃。六公主只要一想他们可能遭遇什么,顿时痛如撕心。
吴王得势于她大不利,六公主当然知道。
可她一个身居宫中的公主,不比皇姐景曦弄权多年,唯一能依仗的就是熙宁帝对她的宠爱。哪怕再急迫,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本宫能做什么?”六公主自嘲地一笑,“我能做的,皇姐她都能做吧!”
见六公主松了口,元初和楚霁同时在心里长松一口气。
“公主能做的事有很多。”楚霁微笑道,“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够了,只要做成,就能让吴王投鼠忌器,未来数年内不必忧虑。”
“什么事?”六公主警惕地看向楚霁。
楚霁道:“说服贤妃娘娘,向皇上求一个恩典。”
随着楚霁慢慢说出后面的话,六公主和元初同时瞪大了眼。
元初是没想到楚霁竟然能想出如此曲折且神奇的办法解决郑小姐的婚事,六公主则是万万想不到这件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有什么用处。
她难以置信道:“你要我母妃出面,去认郑潇潇做养女?!”
第73章 苦涩 ・
端坐在六公主对面的楚霁眼梢微扬:“正是此意。”
六公主皱起眉, 想起近日宫中似有若无的传言,突然明白了什么:“收郑潇潇为养女……是你们和郑大将军做了什么交易吧!只是要利用我和母妃来达到目的。”
曾经骄纵蛮横的小公主总算多长了些脑子,楚霁颇感欣慰, 很高兴可以少解释几句了:“这不叫利用。”
楚霁真诚地纠正她:“这叫合作共赢。”
“郑大将军手握兵权,驻守边关, 贤妃收郑潇潇为养女, 就算昭文太子薨逝, 有郑大将军在,哪里还有人敢看轻贤妃?”楚霁道,“公主是天子血脉, 龙子凤孙,自然无人敢欺,但公主将来总是要出降的,出降离宫之后,贤妃娘娘终身无依,公主总要替贤妃娘娘考虑。”
这话说中了六公主心中最担忧的地方。
宫中妃嫔不言家世,无非就是子凭母贵和母凭子贵两条出路。顾贤妃出身不低,却也不足以支撑她在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所以多年来能稳坐后宫第二把交椅,一是因为她心思缜密城府深沉, 二是因为她生了太子。
今日的太子生母,就是明日的皇太后。借着太子这层护身符, 后宫妃嫔对上顾贤妃都要气弱三分。同样,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顾贤妃也不是没有出手害过皇子,结仇无数。
昭文太子一死, 熙宁帝虽然对顾贤妃心存怜惜,百般纵容, 但谁都不知道这份纵容能维持多久。再不济,一到新帝登基之日,就是清算顾贤妃之时。
六公主是皇帝之女,景氏公主。只要不是不死不休的泼天仇恨,鲜少会有人甘冒奇险对她下手。但顾贤妃就不一样了,说的难听一点,一个没有依仗的后宫嫔妃,只要皇帝不挂念她,生死并不重要。
就算一直对景曦不满,六公主也不得不承认,她远不及景曦,至少以她的力量,根本庇护不了母亲。
思及此处,六公主很是心动。
她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冷静,转念一想,突然又觉得不对:“可是郑大将军手握重权,河陵王乃我兄长嫡子,本就为人忌惮,我母妃和郑大将军再扯上关系,会不会反而害了河陵王和诚国公?”
这一点说的没错,先太子嫡子的身份,任是谁做了下一任皇帝,都不会对此放心。
但楚霁话已经说到了这一步,怎么会容得六公主瞻前顾后?他径直截断道:“公主多虑了,你以为不与郑大将军扯上关系,旁人就会对河陵王放心吗?”
六公主:“……”
“顾家本是文臣,若来日真要清算,顾家挡都挡不住,倒是和郑大将军扯上关系,说不定还能让人投鼠忌器,不敢妄动!”楚霁毫不客气道,“真到了那一步,武将手里的军队可比文臣的嘴皮子可靠!”
六公主的脸色红了又白,她年轻识浅,没有经验,别看气势撑得住,心里却拿不准主意,听楚霁说的有道理,想同意,又怕稀里糊涂中了圈套,犹豫着没有答话。
楚霁本来也没指望这位对朝局一问三不知的小公主拿主意,开口道:“这件事着落在贤妃娘娘身上,公主不妨回去问问贤妃娘娘,看贤妃同不同意。”
“好!”六公主眼前一亮,“待本宫回去和母妃商量过了再给你答复。”
“两天。”楚霁举起两根手指,“最多两天时间,元初会在柔仪殿中陪伴贵妃娘娘,公主有了决断,就直接去寻元初。”
虽然不懂这个时间够不够,六公主还是本能地想要讨价还价:“再多给几天……”
楚霁一口打断:“不行,既然是交易,公主也该拿出些诚意来,时间不能拖延,最多两日,否则等郑小姐进了宫,什么交易都不必做了!”
他这是存心要给六公主制造压迫感,吃准了六公主外强中干,根本就是只纸老虎。果然,楚霁温声细语,六公主挑毛病。他此刻一强硬起来,六公主反而软了下去:“那……那好吧,两日就两日。”
楚霁点点头,施施然起了身:“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一步了,还望公主口风严谨,买卖不成也别露了风。”
说这话的时候,楚霁那双桃花般的眼眸弯起来,波光潋滟,动人至极。然而六公主看着楚霁,却只觉得那双动人的桃花目中隐含压迫,十分可怕。
她不愿失了公主的气势,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压过楚霁,只能怔怔坐在椅中,目送着楚霁二人离去。
“阿嫣……”昭文太子妃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轻声唤道。
六公主猛地回神,打个寒噤,这才惊觉自己手心里已经生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来。
她目光复杂,咬住了嘴唇。
――皇姐身边网罗的,原来都是楚霁这样暗藏锋芒的人吗?怪不得她看不上自己!
昭文太子妃以为她心里不舒服,还在低声劝:“我看楚公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阿嫣你回去和娘娘商量,请娘娘拿主意。”
六公主自嘲地一笑:“我从前和景曦水火不容,现在却是连和她分庭抗礼的资格都没有了,只能和她手下的幕僚做交易。”
昭文太子妃就算偏向六公主,闻言也不由得无言以对。她心想难道从前你就能和晋阳公主分庭抗礼了吗?晋阳公主从来都是直接和太子过不去的。
六公主垂着眼,低声道:“听说景曦已经有身孕了,再过几个月,等她生下孩子,阿嫂,你说她会不会回京?”
昭文太子妃一愣,突然想起来六公主曾经对晋阳公主的驸马谢云殊有意,肃然道:“阿嫣,你心里需得有数,我虽然不出府,但也听说晋阳公主夫妇很是和谐,有些不该想的,你还是别想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六公主苦涩地一笑。
她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了少年公子霜衣乌发,纵马缓行的秀仪风姿。
萧萧肃肃,一笑生春。
――那是她当年第一次见到谢云殊时的场景。少年公子的惊鸿一面,成为了尚且年少的六公主心中难以磨灭的记忆。
谢云殊已经快要做父亲了吗?
“我只是在想,景曦她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不会真的打算在晋阳缩一辈子吧。”六公主狠狠心,努力不去想谢云殊,“她如果回京,很可能和吴王再起争端,对榕儿来说再好不过!”
榕儿,即昭文太子嫡长子景榕,如今的河陵王。
听得六公主这样说,昭文太子妃一怔,随即抚了抚六公主的鬓发,道:“阿嫣,你如今真是长大了。”
六公主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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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曦收到从京城送来的信时,正在喝安胎药。
太医可能对景曦有什么意见,照方子熬出来的药汁奇苦无比,味道怪异,药刚端到她面前,景曦就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
“公主忍一忍。”云秋放下药,情不自禁地挪远了一步,“这药还是要按时喝的,这药也没有公主想的那么难喝。”
景曦:???
“你跑什么?”景曦质问,她痛苦地干呕一声,“你倒是站过来啊!”
云秋讪讪道:“是奴婢不好……但是药放久就凉了,公主还是先喝吧。”
景曦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屋子里的侍从都盯着她。她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药倒掉,拖延时间道:“将信拿来,本宫看完再喝。”
云秋退了出去,景曦把药碗往手边拉了拉,一点点挪到手边,然后仗着下面的侍从看不清她的动作,一气呵成将药汁全部倒进了一旁的白瓷大花瓶里。举起碗假装喝药,最后镇定自若地将药碗放回去。
在房梁上看完了全程的承影:“……”
等云秋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料理完府中事宜前来慰问景曦的谢云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