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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七章祭奠和受降

  强抑心中悲痛,崇祯随即慢步带人走进了祠庙,沿着汉白玉的台阶,君臣拾级而上,很快便来到祠庙中央。

  崇祯抬眼望去,只见祠庙正中立着一尊洪承畴的塑像,此时的洪承畴,身穿一品官袍,颔下三缕长须,目光炯炯有神望向远方,看上去不怒自威,脸色凛然。

  崇祯强忍眼中泪水,上前给洪承畴上了几炷香,又久久地凝望了塑像半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方才黯然神伤地带人离去。

  祠庙一共四座,其中第一座是洪承畴的,接下来依次是巡抚丘民仰,总兵曹变蛟,总兵王廷臣三人的祠庙,崇祯亦是带着文武百官,一一拜祭了过去。

  陈洪范跟在崇祯近前,跑前跑后,极为卖力。

  此次搭建祭坛,修建祠庙,俱是陈洪范主动请缨,崇祯见他积极,便将此事交付给了他,而陈洪范也确实不负崇祯所托,这几日来,跑前跑后,统筹支应,终于又快又好地完成了崇祯交代的任务。

  望着陈洪范这几日忙得都有点脱了形的脸庞,崇祯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愧意,他觉得自己错怪陈洪范了,心想兵部武库生产劣质兵械之事,原本便与陈洪范无关,可自己却妄加猜忌,差点误会了忠臣。

  从最后一座祠庙出来,陈洪范贴心地凑近崇祯,低声说道:“皇上,祭坛已经准备好了,是否可以前去宣读祭文?”

  崇祯低着头,沉着脸,强忍住心中的痛苦,嗯了一声。

  崇祯此时的心中,其痛苦实在难以与外人道。

  松锦之战损兵折将不说,就连前去辽东增援的几路兵马,也皆是一一败北,而被崇祯当成救命稻草般寄予厚望的钦州伯赵无忌,据驻守宁远城的巡抚方一藻和总兵吴三桂的禀报,如今也已被清兵重重包围在杏山城。

  仗着马匹之利,辽东的城池之外皆成了清兵的领地,吴三桂也只知道赵无忌被满清睿亲王多尔衮包围在杏山城,至于杏山城那边战况如何,吴三桂却也是丝毫不知。

  吴三桂在文书中言明赵无忌本有机会退守宁远,但却迟迟留在杏山城,久留不归,以至被清兵所围,在文书结尾处,吴三桂又特意禀明此举或是钦州伯之计,请皇上无需担忧,而他也并未接到任何来自于赵无忌的命令,是以一直率军镇守宁远。

  惊慌失措的崇祯皇帝几乎是第一时间便给方一藻,吴三桂两人送去诏书,命两人速速派兵前去杏山营救赵无忌,不过两人是否会听命出兵,出兵后又是否能杀退清兵,解除杏山之围,崇祯自己对此也是没有一点信心。

  在财政极其窘迫,朝野上下一片人心涣散的今日,举办这么一场声势浩大祭奠阵亡将士的仪式,崇祯是为了收拢人心。

  崇祯希望能够通过祭奠这些战死沙场的忠臣良将,激起朝野上下同仇敌忾之心,宣传忠君爱国的思想,重新鼓舞起如今大明早已跌落的不能再低的士气和人心。

  只是,早已分寸大乱的崇祯皇帝,却没有想到,他所得到的的情报并不真实,最起码,被他认为早已殉国的洪承畴,此刻还好端端地出现在了盛京城中。

  几乎同一时刻,盛京城外的校场中。

  规模巨大,可同时容纳五万人的校场中,到处都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校场的四周,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满清民众百姓,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兴奋之色。

  一座巍峨的高台伫立在校场的一侧,高台之上,满清的文武百官亦是齐聚一堂,人人面带笑容,大汗皇太极高坐正中宝座,举手投足,顾盼自雄。

  高台的前面,两千精锐的清军士卒,人人手持武器,静静地排成队列,守卫在那里,更往前,则是一万名明军降卒,他们手中并无武器,但是身上却穿有甲胄,此刻,他们皆是人人低头,跪在那里。

  他们没有戴头盔,所有人的头上,都已被人剃去了头发,只留下脑袋中间的那一小圈地方,接了一个犹如老鼠尾巴般的小辫子,灿烂的阳光下面,刮得干干净净的头皮,看上去油光铮亮。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可有丝毫损伤,否则便是大不孝,这便是汉家百姓最朴素的信条和理念。

  对于清兵强制自己剃头,也有相当一部分明军士卒做了激烈的反抗,然而他们的下场如出一辙,他们全部被砍了脑袋,砍下的头颅被堆积在盛京城门之外,筑成了一座京观。

  不想剃头的,那便只有死!

  “大汗,吉时已到。”范文程堆起谄媚的笑脸,出列禀道。

  洪承畴和祖大乐两人站在高台下面,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太极和一种满清重臣,两人的心中,不禁都升起了一股羞愧之意。

  举目四望,周围都是趾高气扬的清兵士卒,而更远处,万余明军降卒人人剃发,十分卑微地跪在地上,等待着受降仪式的开始。

  一名三十余岁的清廷文官向着两人走了过来,以目示意两人,两人会意,当即便一前一后地跟着这名清廷文官,沿着阶梯,走上了高台。

  四名脸色凶狠的清兵士卒上前,仔细地摸了摸两人的全身,确定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方才放两人过去。

  洪承畴是文官倒是没什么,他今日穿的依旧是大明的官服,披着皇太极赏赐给他的那件黑色貂裘,而祖大乐是武官,那几名清兵士卒仔细搜查了他的全身后,又示意他将身上的甲胄脱下。

  祖大乐眼中怒气一闪即逝,最终也只得在这几名士卒面前低头,乖乖地卸下身上甲胄,露出里面的明军官服。

  那文官将洪承畴,祖大乐两人引上高台后,便领两人在高台角落的一侧站定,静待大典开始。

  另一名清廷文官,拿着一封文书,来到高台之前,便开口念了起来。

  洪承畴并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站在高高的平台上,望着下面肃然站立的清兵士卒,以及更远处匍匐在地的万余明军,一阵劲风吹来,洪承畴的思绪,似也是飘荡到了遥远的地方。

  少年时的往事,突然一桩桩地开始在他的眼前浮现。

  幼时丧父,家道中落,孤儿寡母,日子过得可谓是艰难无比。

  五岁时,看到玩伴们纷纷背起书包,前去上学,不懂事的他贸然向母亲开口,想要求学,但是,他似是提出了过分的要求,母亲愁容满面地怔了半晌,最终泪如雨下地搂住了自己,嘴里只说对不起孩儿。

  八岁时,外公去世,在祭拜外公的时候,趁着家族中人齐聚一堂的机会,他当众诵读了一篇自己写就的祭文,文章做得四平八稳,文采斐然,震惊四座。

  受母亲的教导,他自小便已养成谦和温润的性子,他并非那种锋芒毕露,爱出风头之人,之所以要拿出那么一篇花费了将近半月时间才精心写就的祭文出来,洪承畴为的是纪念,祭拜外公,也为了能让自己的才华,为有实力,有财力的族人所赏识,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八岁的小小孩童,强抑着内心的害怕和不安,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朗诵着自己所做的祭文,时不时也用眼角期盼的余光,投向德高望重的族长和族中的一众宿老,孩童的目光中,自卑中,带着的更多是期盼,以及对未来的殷切渴望。

  然而世间事不如意者常十之八九,虽然有族人表示了对这位早慧族中子弟的欣赏,但却依旧无人肯慷慨解囊,赞助他就学的学费。

  而有些失望的小小孩童,念完了祭文之后,只得独自一人站在角落中,爱惜地抚了抚身上补丁处处且不合体的粗布衣衫,竭力地高傲地昂着头,在众人面前,维持着自己内心那脆弱的,小小的,可笑的自尊。

  寄望族人援手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

  但洪承畴并没有气馁,在家中,他如同小大人一样,拍着紧搂自己,哭泣不已的母亲肩头,安慰着母亲,“娘,你放心,孩儿将来一定努力,想办法出人头地,光耀门楣,让娘过上好日子。”

  又过了两年,看着身体日益虚弱的母亲,他挺身而出,以稚嫩的肩膀,毅然扛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

  小小的孩子,开始挑着扁担,走街串巷,用稚嫩清脆的童音,吆喝着售卖母亲制作的豆腐干,以补贴家用,维持家人的生计。

  十岁的孩童挑着沉重的扁担,清脆的叫卖声,在十里八方的很多地方响起,但他最喜欢去的,却是离家七八里地的,水沟馆的村学。

  因为他听族中长辈说过,村学的先生,西轩长房的洪启胤,乃是这附近最有名的才子,是以仰慕洪启胤学问的孩童小贩,便经常挑着担子,来到村学门前售卖豆干。

  虽然这里客源并不多。

  郎朗的少年读书声透过窗楹,传到外面,听在洪承畴的耳中,却是宛若天籁一般,先生低沉浑厚的教学声音响起时,他更是全神贯注地侧耳细听,生怕听漏了哪怕是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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