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季副主任和秦院长他们不相信警方的眼光和判断力，常人的眼光和判断力，与医生的眼光和判断力是有差别的，常人偏重于感性，而医生偏重于理性。作为院方，他们要对病人负责，特别是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任何一种治疗方案都必须把帮助病人恢复健康作为唯一的宗旨，让另外一个女孩子来替代陈老师的女儿卞寄秋，这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如果陈老师不接受怎么办？治疗的方案失败是小事，关键是这种失败意味着病人会更加恶化，并有可能失去治愈的可能性，这就是季副主任格外谨慎小心的原因。

　　一行人跟在季副主任的后面，走进主任办公室，季副主任示意李文化和小曹跟他们过去，真正的铺垫从这时候才开始——铺垫是必须的，以季副主任多年的临床经验，必须要让陈老师有一点心理上的准备。

　　李文化和小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在三个人的后面。

　　“李同志，曹同志，你们在外面，我们三个人先进去，得到我们的许可之后，你们再去叫”她“，”她“就是i门永红。

　　一位护士走了过来，季副主任和她低声耳语了几句，护士点了点头。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护士敲了三下门，然后带着季副主任他们走进了病房，李文化和小曹站在门外，病房里面亮着灯，透过门上方的方形玻璃窗，能看见病房里面的情况。陈老师正坐在床上看报纸，在李文化和小曹的记忆中，上次见到陈老师的时候，她也是在看报纸。

　　李文化看了一下手表，时间是六点五十分。

　　突然，病房里面发出一阵凄厉的呼号声：“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她为什么要来——我不是叫她别来吗？她在农村受苦，已经很可怜了，看到我这个样子，她会受不了的。”呼号之中，还有哽咽和嚎啕。

　　走廊上，有好几个房间的门都打开了，从房门里面伸出一些惊恐不安的脑袋来，护士室里面冲出几个护士，将所有脑袋推到病房里面去了。

　　“季主任，秦院长，我求求你们——我给你们跪下了。”

　　接着就是一声“扑通。”

　　小曹分明看见，陈老师跪在了地上。

　　此情此景，小曹从来没有见过，眼泪从她的眼眶里面唰唰地流了下来，她有母亲，她也是一个母亲。

　　小曹想推门进去，但没法进去，包主任堵在门口，包主任将门打开了一条缝：“你们暂时不能进来，再等一下。”

　　更震撼人心的一幕出现了，秦院长双膝着地，将陈老师紧紧地抱在怀中：“陈老师，您不用担心，我们给您带来的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秦院长的眼睛里面噙着泪，她知道“天大的好消息”的内涵到底是什么。将一个噩耗说成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又是说给一个充满期待的，被生活折磨的体无完肤的母亲，这是不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呢？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陈老师的眼睛里面放出光来，季副主任在这双眼睛里面从来都没有捕捉到这种光。

　　“您的女儿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

　　“对，她已经回城了。”

　　“回城了？”

　　“回城了，今天下午，她回城了。”

　　“秦院长，您莫不是用好话来宽慰我？”

　　“怎么会呢？我们什么时候哄过您啊？要不等女儿来了以后，您亲自问她。”

　　“她来了吗？她在哪里？”

　　“她正在来的路上，一会就到，您看看您自己，一件天大的好事情，被您弄得悲悲戚戚，您的女儿要是见到您现在这个样子，那多不好啊！”

　　“她真来了，真回城了。老天爷总算开眼了。”陈老师鼻翼颤动，眼泪唰地落下来了，“大林啊！女儿终于回城了。你在地下可以瞑目了。”

　　“大林”可能是卞教授的名字。

　　包主任转过身来，他的眼睛眼睛湿润了。

　　站在外面的小曹在潸然泪下。

　　季副主任和包主任将陈老师和秦院长扶了起来。

　　陈老师走到柜子跟前，打开抽屉。在里面翻了一会，又将抽屉关上。

　　护士小姐知道她在找什么，很快从枕头下面找出一把梳子，秦院长将陈老师扶到床边坐下，接过护士手上的梳子，帮陈老师梳起头来，陈老师的头发很乱，上次，我们曾经和陈老师见过一面，她的头发白了很多。

　　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头发还没有梳好，陈老师又想站起来。

　　“陈老师，您想要什么？”

　　“衣服，我一直没有舍得穿。”陈老师指着柜子旁边的木箱子。

　　护士打开木箱，木箱里面有一摞衣服，护士一件一件翻给陈老师看。

　　“就这件。”

　　这是一件红颜色的毛线外套。

　　很显然，陈老师是想穿的漂亮一点，她和女儿卞寄秋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

　　护士帮助陈老师穿上了毛线外套。在季副主任的记忆中，陈老师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陈老师，您的身体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我相信很快就可以出院，待会儿，您的女儿来了，您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免得女儿看了以后伤心难过。”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让她来，就是怕她看到我的样子，她从小生活在蜜罐子里面长大——”陈老师打住了，她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母性的力量在她的身上重新聚集。

　　其实，我们都知道，卞寄秋之所以没有来探视母亲，是因为她没法来探视自己的母亲。一个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长大的孩子，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母亲温暖额怀抱。

　　李文化和小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陈老师捯饬好自己以后，开始捯饬自己的房间，她一会儿叠叠被子——其实，被子已经叠好了，她一会儿整理一下毛巾——其实，毛巾好端端地挂在脸盆架上。

　　季副主任和和包主任低语了几句。

　　包主任推开病房的门，朝李文化摆了摆手。

　　小曹跑进主任办公室，不一会，林静和王博伟簇拥着门永红走出主任办公室。缓步朝病房走来。

　　包主任的头朝外伸了一下，然后完全打开病房的门：“秦院长，他们来了。”

　　病房里面所有的眼睛都聚焦到了门口，陈老师愣了一下，然后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朝门口走来。

　　走廊上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李文化和小曹闪到一旁，把路让给了门永红。

　　陈老师将两只手微微抬起，这是一种准备拥抱的姿势。

　　门永红缓慢转身，出现在病房的门口。她望着站在病房里面的陈老师，一只手扶着门框，凝望着陈老师的脸，林静和王博伟站在左右两边。

　　陈老师大概是眼睛模糊了，或者不相信站在病房门口的人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女儿寄秋，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同时移动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