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朝夕拉着白术的手逃进厨房,关上门,隔着薄薄的门板,屋外的敲门声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旱魃奔跑的速度太快了,大长腿沐朝夕估计勉强跑个平手,但是他体力有限,旱魃却是无限。
白术就更不用提了,身娇腿软,三步之内必被扑倒撕咬。
所以两人目前只能死守厨房。
沐朝夕凭着蛮力,将碗橱推倒在门后,暂时抵挡一阵子。
然而十几个旱魃的力气太大了,不要命(本来就没有命)似的往门上撞击,门框上的灰尘随着震动散开,落下,这扇门即将承受不住了。
沐朝夕堵门的时候,白术将火把浸在油里,准备迎接旱魃的攻击——她不知道火把能够撑多久,但她总不能在室内点火堆,除非她想被烧死熏死在这里。
白术说道:“就你乌鸦嘴,非要说下雨。”
“你也说了。”沐朝夕用身体撑住碗橱,此时一只旱魃的手已经从大门缝隙里伸进来了!
和前夫吵架十年,早就练出了话里挑漏洞的本事,白术说道:“你是先说的。”
昨天曲折的经历,涉世未深的沐朝夕尝到人间险恶。
近墨者黑,沐朝夕学会了官场精髓——一出事就甩锅给别人,推卸责任的本事,说道:
“你摸着良心告诉我,是谁偷了龙体?是谁把龙体藏在白府?外头的空心怪物是谁咬的?”
白术不说话了。
方才沐朝夕投掷长刀,贯穿空心人,如今身边的武器只有一炳砍头的短刀,白术点燃火把,找遍厨房,寻到的武器有菜刀、锅铲,以及一根烧火棍。
都不堪大用。
一旦旱魃破门,他们撑不了多久的。
沐朝夕说道:“你别浪费时间了。”
他从兜里摸出一把铜锁,扔给白术,“你从后门先跑,然后把后门锁死,能跑多远跑多远,找个地方躲起来,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白术接过铜锁,“我把门锁死了,你怎么逃出去?”
到时候沐朝夕会成为十几个旱魃的夜宵。
沐朝夕涉世未深,虽然屡经现实的打击,但心还没黑透,他还有种朴素的观念——睡都睡过了,身为男人,总要负责。
作为一个欠了小摊主二十文豆腐脑油条钱都记在心里念念不忘、有借有还的小人物,沐朝夕多少是有底线的。
与其两个人同时葬身在怪物之口,不如让白术从后门跑出去,再把门反锁上,拖延旱魃破门的时间,虽不能保证她能逃走,但至少让她有一线生机。
至于自己……
沐朝夕说道:“我决定拿着短刀和火把与怪物们拼一把,如果实在不行,我就摔破油罐,点燃厨房,和怪物们共归于尽。我就是烧死也不愿意变成这种死不了的怪物,到时候还请白司药将我的骨灰送到南京,落叶归根。”
这时怪物们已经从门缝里伸出三只胳膊,惨白的手指几乎要抓到沐朝夕的后脑勺。
沐朝夕反手就是一刀,将三只胳膊一起斩断。
鲜血喷涌,速度足足飙到八十迈。
白术没想到沐朝夕会自我牺牲,她第一次正眼看这个无知者无畏的新手锦衣卫,首次注意到他扁平的后脑勺。
白术说道:“你放心,我会辨认出你的尸骸,脑袋和切菜板一样平的人不多。”
因后脑勺太过扁平而得了“沐大脑袋”的外号,沐朝夕心想老子都和你睡过一晚了,难道只有一个扁脑壳让你记住吗?
他继续堵门,吼道:“我谢谢您咧!快走!”
十五岁进宫当女医,把婚宴变成鸿门宴除掉刘瑾,为老师谈允贤复仇,白术绝非优柔寡断之人。
复杂的身世以及曲折的人生,她甚至有些冷血凉薄,她放弃了沐朝夕,从后门跑出去,将铜锁挂在门栓上,正要锁门,屋檐下大风裹着暴雨淋向她的颈脖。
白术打了个激灵,一记闪电刮破夜空,也点亮了她的大脑。
听着厨房前面旱魃们咚咚的撞门声,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多年行医经验,一个大胆的推测在脑海里形成。
她抽出门栓里的铜锁,打开后门跑进厨房。
这时旱魃已经把前门撞得半开了,一个旱魃探出了上半身,沐朝夕一刀将其斩首,“你又回来干什么?还不快跑!”
沐朝夕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一喜。一夜夫妻百日恩,白司药并非那啥无情,她还是在乎我的。
白术拉着沐朝夕的手,“你跟我一起赌一把,或许我们都有活下来的机会。”
“什么?”沐朝夕不敢信。
白术说道:“开门,让怪物进来,我们跑到外面暴雨中。”
沐朝夕:“你疯了!这样我们都会死的!”
白术:“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你就信我一次,反正你也没得选。”
沐朝夕看白术如此自信,决定赌一把,说道:“你速度慢,你先跑出去,我随后就到。”
白术二话不说拔腿就跑,等她出了后门,沐朝夕一咬牙,迈开大长腿就逃,身后的门板几乎同时被十来个旱魃推倒,哐当一声巨响,砸在地上格挡的碗橱上。
沐朝夕跑出后门,白术配合默契,随手关门,上锁,两人一起跑到暴雨中。
沐朝夕蹲在地上,拍了拍背,“上来!我背你跑!”就你那速度,乌龟都比你快。
但是背上一直空空,白术没有趴上来。
沐朝夕回头一看,差点当场气绝:白术居然回到厨房后门屋檐下了!
一瞬间,沐朝夕真想撂挑子不管了。
那也只是一瞬。
沐朝夕无奈,跑去拉白术离开,刚到屋檐下,白术对着他嘘声,压低声音说道:“你听见没有?”
沐朝夕一手握刀,一手拉着白术的手腕,“老子什么都没有听到,快跑。”
白术说道:“那群怪物没有追过来撞后门,厨房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沐朝夕刚才愤怒又紧张,外头又雷雨交加的,因此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沐朝夕看着后门门栓上的铜锁,纹丝不动,确实没有怪物撞门。
这就奇怪了,明明刚才撞前门的时候撞得地动山摇,一个碗橱加一个沐朝夕都扛不住。
厨房里头发生了什么?
两人相视一眼,走到厨房的窗台前,用刀轻轻划开窗纱,借着闪电往里头看:
他们看见,泛黄的春联还残留在墙上,依稀可见几个字“岁岁平安”,一个粗陶烧制的大米缸,上头用楷书写一个“满”字(注1)。
大米缸旁边还有一缸去年酿造的豆瓣酱。
十来个怪物纷纷抱着脑袋,有的钻进碗橱里,有的跳进米缸里,还有的往生火用的稻草堆里钻,顾头不顾腚的露出下半身,反正他们已经死了,不需要呼吸。
最神奇的是钻进大米缸的那位,倒栽葱一般将上半身插进米缸里,双腿还直愣愣的朝上,好像在米缸里栽了一棵人形的树木。
沐朝夕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一个醒不来的噩梦:“这……是为什么?他们怎么不动了?难道他们像得道成仙,即将飞升的仙人一样怕打雷,遭遇雷劫?”
事实证明了自己的猜测,白术说道:“我从来不信鬼神仙人,我只信医学。狂犬病有两个典型特征,第一是畏惧强光,白天不能见太阳,就像传说的鬼一样。第二就是害怕水,甚至听到流水的声音都会瑟瑟发抖,所以狂犬病外号叫做‘惧水病’。”
“这群怪物就像得了狂犬病的死尸,同样通过撕咬传染,也害怕强光,方才我想他们是否也害怕流水,所以回来带你走,看来我的判断是对的,他们刚才疯狂的撞门,不是要咬我们,而是逃避雨水,寻找干燥的地方,把头塞进一切隔绝水声的地方。”
感谢白司药救命之恩!
逻辑鬼才沐朝夕说道:“原来如此,怪物钻进米缸和稻草堆,没有一个钻进豆瓣酱缸里,因为他们怕水啊。”
不过,沐朝夕看着厨房米缸里倒竖的怪物,心有余悸,说道:“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快,万一——”
“闭嘴!”白术捂住沐朝夕的嘴巴,“可不能第二次一语成谶了,沐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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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缸那段,出自周董的《上海一九四三》,方文山写的词:
泛黄的春联还残留在墙上
依稀可见几个字岁岁平安
在我没回去过的老家米缸
爷爷用楷书写一个满
黄金葛爬满了雕花的门窗
夕阳斜斜映在斑驳的砖墙
铺着榉木板的屋内还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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