轶军高大的身躯站在手术室前,简陋的白色大门上“手术中”三个字亮着红灯,他伸手推了一下,反锁了。
“破门吗?”有人低声发问。
“不用。”鹰一样的眼睛看着磨砂玻璃透出来的灯光,他慢慢地退后一步。
“等。”
走廊里靠墙的地面上一滩暗红色的血迹,有被拖动的痕迹,旁边掉落着几枚弹壳。看来一开始听到的枪击声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冷眼看了一圈,他走到窗前 ,医院前面的停车场上不知何时又停了两台车,几个一身戎装的健壮男人戒备地站在车前。
“让老四他们先把人带走。”
“带回部队?”
“带去郯市公安局,拿着军部的介绍信,罪名是非法持枪杀人。让他们往下挖,别怕得罪人,要的就是西南一霸独眼水龙一伙树倒猢狲散。”
撸了一把理的极短的寸头,轶军焦躁地眯起眼睛,“妈的,这什么鬼地方。”隋青那个傻东西,就一句“建水坝要淹掉的一个妇科医院”,找的头都晕了,要不然他怎么会迟了一步。
“那老家伙呢?”
“……跑进山了,没追到。”
“算了。”邱老贯,隋烈国手下第一大将,警觉性数一数二,他还假装是医院的守门人出来看情况,以为他轶军是没看过他资料的二货吗,“你说,他那些话是真的吗?”
手下看了眼紧闭的手术室,低下头,“既然还在抢救,就是还有救。”
轶军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他总觉得不太妙。
六天前,他接到隋青的联系后马上派人去落实所谓的“建水坝要淹掉的妇科”究竟指的是哪个妇科。可即将竣工的郯水江大坝撤离区包括两个县三十多个村镇,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确定是哪一家。
他知道隋青自出狱之后一直处于隋烈国的保护或者说是监视下,他没有手机,没有号码,这短短几句话是借过路人的手机打给他的——他相信这是真的。这么一来就只能靠运气了,他一家家排除过去,到今天早上才锁定了三家,绿谷镇是最远最偏僻的一家。下了国道之后导航根本就指望不上,轶军凭着野战的经验带人摸索到了这里。
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一个监狱里陪伴了自己三年的小玩意儿,值得吗?
点燃一根烟,轶军靠在窗边的墙壁上交叠起两条健硕的长腿。窗外微风吹过,烟雾缭绕中,一张仓惶失措的脸忽隐忽现……
……
他跟隋青其实是邻居,隋青比他小六岁,他们玩不到一起,要说交情只不过是互相认识而已。
小受气包的小时候长得就很可爱,轶军犹记得那年草长莺飞的时节,才六七岁的隋青抱着个恐龙玩偶躲在一旁看他跟人偷偷学抽烟。
“喂,交际花的儿子长的挺秀气的啊。”当时的损友随意说了这么一句。
“可惜不是个女娃。”轶军学着那些成年人的样子弹了弹烟灰,哈哈笑了几声,“这家伙很胆小的,看我弄哭他给你看。”
他说完这话大步走过去一把抢了隋青怀里的小恐龙,燃着的烟头“呲——”的一声按在了恐龙的一只眼睛上。
隋青睁大双眼,泪水流了下来,“呜呜……”
“你看,这家伙哭起来都不敢大声。胆小鬼!”
胆小鬼的妈妈被人砍死那天,轶军跟人半夜约在街心公园打群架,回家的时候已是凌晨时分,自家门口停满了警车和救护车。
他看看身上的血迹,心虚地躲在一旁,却看见担架抬着一个人从门洞里走出来,白布上有一块红飞快的扩大范围。一片唏嘘声里,胆小鬼抱着那一只眼睛的恐龙,吓傻了似的被人带上了警车,然后,就没回来过那套老房子。
胆小鬼据说被亲戚领去抚养了,几年后凑巧进了当地同一所中学才再看见他。十二岁的他又瘦又小,身上除了校服就没穿过别的,看起来过得很不好。
轶军说不清自己对隋青的感情,在那所初高中一体学校里,他们两个只有过一年交集,那时候他是当地的“少年领袖人物”,自封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校园大佬,隋青是扔进人堆找不着的小可怜虫。但他还很清楚的记得,他曾经顺手帮他打过在厕所欺负他的几个垃圾,扔过两个便宜面包给没钱买中饭躲在小河边流眼泪的软骨头。
软骨头每次都眼泪滴答地感激地看着他,虽然嘴巴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谢谢。
轶军自我感觉良好,那时候他认为这就是“侠义”,他轶军义薄云天,助人为乐,无所谓别人领情不领情。他在战乱区也做过类似的事,顺手把被拐卖的女人送到安全区,顺手给饿得皮包骨头的黑人小孩几个罐头之类的……可见他对隋青并不是特殊的。
再后来,他从不良少年成长为一个热血青年,又从热血青年磨炼成了一个冷血男人。他上过战场,进过铁窗,无论在哪里他照样用拳头当上老大,然后,他又看见了隋青。
隋青长开了,五官带上了青年的清隽,可眉眼还是那么秀气,左边眉梢那颗红痣让人第一眼就想起了他小时候。他还是那么胆小,软弱可欺,唯唯诺诺,逆来顺受,他这样子进了牢狱就等于是一只小白兔进了一群大灰狼的窝,没几天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轶军出手了,可他也没怀着好心。
他已经不是那个义薄云天的少年了,他现在是一匹狼,狼,是要吃肉的。
他保证了隋青的安全,也从他身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等价交换,这样做才能保证他在铁窗内不动的地位,他必须让所有垃圾知道,想要从他轶军手里讨到好处,都需要付出代价,隋青也一样,隋青并不是他的死穴。
烟很快就燃到了末尾,轶军摁灭火,重新点了一支,深吸一口,吐出袅袅的烟圈,一个……又一个。
他第一次搞隋青的时候就明白这倒霉蛋是被人陷害进来的,就跟他一样。不,也不一样,隋青比他倒霉,至少他手上真的有人命,而隋青,显然没有性经验。
但知道他是冤枉的他还是在牢里睡了隋青三年,三年时间,一张白纸也能染成一幅画。隋青出狱前那个晚上叫唤得很厉害,他抱着轶军的脖子反复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出去后知道怎么联系我吗,这号码我只能保证一年有效。”
“我打电话的话,你会来找我吗?”
“我这人有一百样缺点,只有一样优点:说到做到。我说我罩你,就不会不管你。”
监牢里的铁床摇动起来响声很大,对面号子里的几条大汉羡慕得故意大声呻吟,惹得看管人员通过监视器提出警告。
“你这三年牢不会白坐,我本来就打算出狱的时候把你带出去,现在你先走一步也好。记着,最重要的保住自己这条小命,也就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我出去,到时候我帮你讨回公道。”
轶军出狱已经快半年了,这半年里发生了很多事,他需要先稳固自己的地位,否则他拿什么去实现自己的承诺。
环境不一样了,扛一把枪,带一把军刀就能解决问题的时代不再,他也厌烦了铁窗内一堆垃圾蹲在一起的日子。时代在进步,人的思想也需要进步,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混世魔王,但成熟的男人懂得为自己留后路,隋青也算是他的所有物,要保护好自己的东西,仅凭蛮力是不行的。
只是老天喜欢恶作剧,每当他即将成功的时候,总有那么些跳梁小丑喜欢给他制造点麻烦。
隋青胸部中枪,九成是不成了——邱老贯那老家伙是这么说的,他们活捉的两个杀手也是这么回答:“一枪击中胸口,拿钱办事,没什么好说的。”
当时他心里一沉,差点就扣动手里的扳机。但仔细一想,哈,搞笑,就凭那两个在军队里混了几年一事无成复员回家找不到活儿干的家伙?
他真怀疑那两个家伙除了知道装子弹和扣扳机之外还懂些什么,在他面前摆出一副老手的样子……那两把枪倒是个好东西,不用说了,他已经扣在手里,到时候报个遗失上去。
看了一下时间,从山坡上听见枪击声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手术室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里面究竟在做什么?
他忽然有些焦躁起来,再次摁灭烟头,他招手让人过来,“你说,邱老贯不会是在撒谎吧,里面真的有人吗?”
“破门进去看看?”手下再次建议。
“……”轶军罕见的犹豫,“其他地方查了吗?”
“查了,西面有一间办公室和一间病房有使用痕迹,有吃完不久的饭盒和饮料瓶子,还有一个公文包,里面是一些医院的资料和体检报告。另外,那边有一间药剂房门开着,操作台上有一些被打开的药盒,没有灰层覆盖,很干净。”
也就是说这里真的是有人的,轶军右手指关节压出卡卡响声,眉宇间浮起浓重不安,“去敲门,看看有没有回应。”
“是。”那人转身转了一半就看到“手术中”三个字啪的暗了下去。
“队长!”
……
米白色的两扇门被缓缓打开,先出来的不是手推式病床,也不是穿着白衣的护士,而是一个从前胸、双臂到腹部血迹斑斑的男人。
轶军站直了,跟着他的两个人同时给手里的武器上了膛。
那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穿着一条深蓝色的衬衫,臂弯里挂着一件暗灰色的西装外套,同色系的西裤笔直挺括,一双棕色老牛皮的男靴不落俗套,显得他气质高贵。他走出来的步伐慵懒随意,眼神戒备漠然,咋一看像是一位心情不好的天皇巨星赏脸出席某个不入流的电影节。
当然,如果没有衬衫前面那一大片的血迹和脸上那张白色的医用口罩的话。
他看了面前几个人一圈,从口罩后边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
“哪里来的蟑螂,排场怎么这么小,没钱请些媒体朋友来助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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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吓了一跳,发现自己草稿的章节数排错了……咦,我不会之前发错章节了吧,内容上连得起来吧?_(:3」∠)_……脑子一团浆糊。不过今天和昨天的肯定没错,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