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这般晚还不睡下?”珺林定了定神,靠着西辞处直起身体,伸手摸上她脸颊,“眼睛都红了,是小神龙又闹你了吗?”
西辞继续给珺林擦着,指腹划过他肩膀,只觉触手温滑,片刻方将巾帕递给她,收回手摸着已经滚圆的胎腹,愠怒道,“他很乖,不似有些人,近来古怪的很!”
“是我上来,还是你再下来泡一会?”珺林见她撤了手,便十分自然地揽过她腰侧,让她这般坐着腰腹好有支撑点,少吃力些。
“不许你泡我的灵泉!”西辞别过头去。
两人你来我往的数句话,原也没有一回对上彼此的提问。西辞便知珺林有心隐瞒,但如今对他的信任已经连自己都惊讶,知晓他做事皆有分寸,亦有他的道理,不愿告诉她也多半不愿让她操劳。
西辞今晚守到此刻,原也是一股莫名的思绪,就是想多看他两眼。便如此刻,虽已经想的透彻,开口却还是扎心又挑人的话,她就着珺林的手,慢慢淌入池中,待在他怀中靠踏实了,只道:“你是不是看上玟陶了?”
珺林愣了愣。
“你看你,给她调伏的时辰越来越多,回来越来越晚。还这里不许我去,那里不许我去,居然还用我的人给我扯谎,让我留在塔中不许外出,这是要架空我?还是软禁我……”
珺林怔怔听完西辞的话,半晌方道,“夫人,我本来乏得很,只想早些搂你入睡。然你此话一入耳,别说今晚,只怕往后日日我都不得安睡……”
“真的?”西辞忽闪着一双灿亮的杏眼,“被阿辞说中了,夫君可是心慌了……”
“我心慌,心慌……”珺林吻过西辞脖颈,“你听不懂我话是不是,再给我装!”
“还敢咬我!”西辞微微退开身,蹙眉嗔怒,双足转瞬化成龙尾,扑棱出一殿的水花,埋头蹭在他胸口深深浅浅地咬着。
“不许闹,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医官多番叮嘱不可以……”珺林止住西辞,安抚道。
西辞顺从地点点头,然龙尾还在翻腾,一会扑出一地水花,一会拂上珺林面庞。而她那只浸在水中的手,不自觉地游走,从珺林胸膛到腰侧到小腹,力道轻重适宜,给他按着……
“夫人按拿的手艺……”珺林话至一半,蓦然瞪了她一眼。
“手艺如何,我新学的。原不是只有你可以用手,我也可以的……”西辞唇齿气息喷薄在珺林耳畔,“我失了灵力,功法还在,你且感受一下我手上功夫!”
“是不是……又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以后……以后不许看!”珺林呼吸渐重,语不成句。
“相安少主所赠,你岳母给的……你竟说乱七八糟……”西辞只觉珺林懒在她腰腹的手蓦然紧绷,遂伸出灵舌扫过他耳垂脖颈。
须臾,珺林沉沉靠在她肩头,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只一直揽着她的手亦彻底松开了去。
西辞自己扶着腰腹,往他身上蹭了蹭,然后捧起他的面庞,同他以额相触道,“怎是这副萎靡模样,但不成是我手法有差?”
珺林睁开双眼,抬眸时已经重聚了光彩,整个人神清气爽,只打横抱起西辞,往床榻走去,“怎会!夫人蕙质兰心,无师自通,当真好手艺!”
他将西辞置在榻上,扶着她侧躺过来,看着她困意浓重却始终倔强地撑着,只捏了捏她面颊,将她心中所惑解了。
只是他说得实在简单,他说,是在给你寻一味药,治你的头疼,已经有了眉目。至于玟陶,早早扶她上位,我便可腾出子盘修复琥珀青石,攒一攒功德。
他说,阿辞,我想你一切安好,无痛无灾。我想快些修满功德,与你千秋万载都在一起。
西辞靠在他臂弯中,不疑有他,只道,“我们是夫妻啊,自然是一直一直会在一起的。我们还要生一头小狐狸的,是不是?想来也是奇怪,你说我嫁给你如同儿戏一般,可是如今我却觉得没有比嫁给你更好的事了……”
夜色沉沉,珺林的一颗心却软的几欲要化成水,他摸索着握上西辞的手,然后与她十指相扣着,一同睡去。
然而,这一夜终究未能安睡到金乌升起。
珺林捂着胸口从榻上坐起时,西辞掌中司战印珈亦豁然亮起。
西辞瞬间清醒,她看着掌中五芒星焕出七色光,此乃战时最急求助印。
而此番求助的,竟是她的舅舅相阙少主。
“子钰!”西辞撑着身子坐起来。
珺林还是一贯的温和模样,冲她笑了笑,伸手过来扶她。然,他的手还未碰上西辞身体,便是一抖,然后便无力地垂了下去。喉间那口自醒来一直压制着的腥甜鲜血到底从口中喷了出来。
“子钰!”西辞也顾不上身子不便,只一把扶过他,搭上他腕脉测着。
“我不要紧!”珺林由她测着,伸出另一只手抚平她眉间褶皱,沉声道,“是混沌金锁阵破了,我的六支蓝田本命箭全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多还有一万字,我争取端午假期大结局。收尾有点卡,实在抱歉了各位。
第74章 生离
“混沌金锁阵?”西辞闻言惊道, 只垂眸看着掌中还未消失的七彩霞光。
“对, 丛极渊上出了事。”珺林抹去唇边血迹,边说边起身道,“想是魔魇之气加重了,我亲自去一趟, 你别急。”
“不,没这么简单……”西辞定了定神, 只道,“你传水镜给舅舅!快!”。
“舅舅?”珺林有些惊讶, 然看着西辞那副面色, 便也未再多问,只化出了水镜, 却半晌不曾被连起。
而这么一会功夫, 西辞已经重启了手中司战印珈, 妖魔二界尚在闪光,唯有鬼界湮灭不见光华。
“这……是稷疏鬼君和舅舅一起出了事, 还是稷疏鬼君吞噬了舅舅!”珺林俨然看出几分端倪。
“去偏殿!”西辞挣扎着起了身, 就着珺林的手边走边道, “打开军事沙盘图,还有洪莽源各族分布图。”
案几前, 西辞咬破指尖,滴血入沙盘图。然后催动手中印珈,传给司战的五镜掌镜司和六十四路星灵将。
不过一炷香,指令便接连返回。正如西辞所料, 五镜掌镜司调伏气泽未定脱不开身,六十四路星灵将守在大宇双穹,一时难以调动。西辞目光落在洪莽源各族分布图上,妖魔两界且不说并没有修为置顶的人才,即便有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阿辞,你如何这般紧张?我带八荒兵甲前去便可。”珺林已经从西辞血引所控的沙盘图上看到了境况。
确实是丛极渊上出了祸事。
混沌金锁阵被破,原本被困的魔魇之气聚集在虚空,被两股力量牵扯着。一端是相阙和稷疏,正在勉励施法想要净化。另一端竟是流落凡尘百年的前任鬼君蒙殷,他正欲将魔魇之气吸入自己体内。
当是相阙与稷梳已经落了下风,难以支撑,方才趁间隙向西辞发了求助信号。
西辞收了先前各地属臣的回命,目光亦落在沙盘图所现之景上,片刻才道,“当年我领教过这魔魇之气的厉害,兵甲无用。需修为高深者或以司战阵法方能破之。所以……所以你不必带兵去了。我另想办法调司战的将领去吧!”
西辞难得的,话从口中吐出,竟看也不敢看珺林。
“说的什么傻话?”珺林拨过她的面庞,“到底怎么回事?司战将领方才你不都一一传讯了吗,根本掉不开。神界之中,如今当没有比我修为更高的神者仙君了。再者父君他们闭关,调伏整个洪莽源气泽,巩固着灵气根基,亦是出不来的。”
“我快去快回,可好!”珺林捏捏了她面颊,扶着她欲往寝殿走去,只哄道,“快则三五日,慢则半月我便回来了。”
然,西辞却只是站在原地,垂着眼眸动也不动。
“阿辞!战况吃紧,你自幼司战……”
“我、我就是不想你离开我……我近来心慌得很,不然昨夜也不会等你至那么晚……”西辞咬着唇口,哽咽道,“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怕!”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本来一双婆娑泪眼顿时滚下泪珠子,却因首次如此纠结小节又羞愤自嘲地笑了出来。
一时间,她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面上却满是强撑的委屈又报赧的神色。
“你觉得你如今这身子还能上战场?”
“我又不动手,我如今也动不了手!就让雪毛犼护着我,我、我在范林等你,保证不踏入丛极渊,好不好?”
西辞至此一生,当不曾这般祈求过一个人。却也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当真是在求他。她恍惚觉得,此间生离,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然想想却又觉得荒谬,便是丛极渊情势危急,珺林本命箭已断,但以他修为合相阙稷疏之力,胜算亦是极大的。只是,心中恐慌亦是真的,便仍旧企盼又倔强地看着他。
“不好!”珺林拒绝得坚决,“范林连着丛极渊,魔魇之气随时会蔓延开来。”
珺林扶过西辞双肩,正色道,“阿辞,雪毛犼自当护你无虞,我相信它。可是我不相信我自己,你失了全部的灵力,处在离魔魇之气那般近的地方,我会分心的。你一生修道习武,当知那种情境下,但凡有一分神识不聚将会有怎么的变数!”
顿了顿,又道,“你留在青丘,算是为我守着八荒。可好?”
“为你守着八荒?”西辞重复了一句,仿若寻到些自己的价值,心下稍稍松动下来,这样心思一松,多年修道以天下为先的心便又占据了上风,只默默点了点头。
“那你再去躺一躺,这一夜便没歇上两个时辰。”珺林揉了揉她脑袋,见她眼底微微泛起的乌青,想着她如今到底如同凡人一般,再熬不起半点艰辛。
“不!”西辞瞥了他一眼,“我去青丘城楼送你。”
“阿辞——”
“你自己选,要么让我去城楼,要么让我与你同往丛极渊。”
珺林到底败下阵来,只拾了件斗篷给她披上,同意她于城楼目送自己。
金乌已经露出一丝面庞,晨光稀薄,柔柔覆在两人身上。
西辞拉过珺林的手,摸上自己高高隆起的胎腹,“我们还没给他取名字呢,不如你取个名字吧!”
“一时亦想不到好的。你且先想着,多想几个,我回来再挑。”珺林说着,重新替她掖好斗篷,拂开连帽的风毛,将她一副精致明媚的面容看得更仔细些,然后弹了弹她额头,温言道,“我走了。”
“好!”西辞深吸了口气,见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再次开口,“子……”
蓦然地,她觉得好像该叫他别的什么更好些,子钰,夫君……却都不是,然头颅上重重痛感蔓延开来,她又一时不知该唤什么。
“嗯?”珺林转身,“还有要交代的?”
西辞蹙眉看着他,片刻道,“你当年去方丈岛时说还需百年,欧丝之野才能给我制出合身的服饰,如今马上百年了,他们何时送来?”
“快了,最多十日!”珺林笑道,“我回来时,你穿上迎接我?”
“嗯!”西辞终于露出笑靥,“我一定穿着,快去吧。”
珺林腾云而去,金乌已经露出整个面庞,格外恩厚青丘这块土地,光华严实地铺撒下来。西辞扶着城墙,待头痛缓减一些,方才重新望向天际。
自是已经见不到珺林身影,唯有金乌之光流转闪耀。她抬手触碰金色光芒,竟隐约瞧得有一只手握上自己五指。
那手熟悉得很,是他。
“这么快便……”话说了一半,西辞便笑出了声,这九尾狐狸真是勾魂摄魄,才都走不过片刻,自己竟连幻觉都产生了。
这般想着,西辞心中安定一些,只坐上雪毛犼,返回千百塔。途径西苑杏林,她便摘了许多杏子带回去。
连着三日,她再也没有入寝殿床榻睡下,整日守在寝殿的沙盘图旁,一边剥着杏子,一边查看丛极渊战况。
珺林去时,自然用得是全速印,三个时辰便到了。彼时他还传了水镜于雪毛犼,看见偏殿一地的杏子,便问是否是为他制的。
西辞也不看他,只自顾自啃着杏子,瞥眼道,“想得美!”
“越来越会扯谎了!”珺林隔着镜面弹了弹她额头,笑着合了水镜。
后来至今,西辞便再也未接到珺林水镜,她曾想让雪毛犼传镜而去,却到底理智犹在。知晓不能让他分心,只每隔两个时辰滴血入沙盘图,直看着丛极渊处呈现的光华愈见明朗,方才稍稍安下心来。
许是多日不曾安眠,她有些失了力气,手中剔皮的小刀一歪,便划了手背长长的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涌出。
“君后!”时值澜印正送安胎药来,见状不禁惊呼。伏在殿阶打盹的雪毛犼瞬间睁开双眼,朝着西辞奔去。
“不碍事,我自己不小心划到的,一点皮肉上。”她避过雪毛犼,从澜印手中接过碗盏,仰头喝了下去。
雪毛犼舌涎抚过西辞手背,顿时给她止血愈合了伤口,却让是气鼓鼓的哼了一声。
“这脾气便是母后纵的,对我都敢这般吹胡子瞪眼。”西辞扔碗盏,嗔怒道。
“君后莫恼雪毛犼,臣下亦是生气的。”澜印道,“您且看看您自个,憔悴成什么样了。纵是您撑得主,孩子也受不住啊,待君上回来……”
“好了好了,连着说了几日了,本君耳朵都起茧子了!”西辞看了眼光华愈盛的丛极渊,又垂眸望向仿佛抗议般在她腹中鼓捣的孩子,忍过一丝抽痛。
抬手蹙眉道,“扶我去寝殿,我眠一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