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心铭也不问她怎么回事,只吩咐打水洗脸、端早饭,鼓声是从前衙传来的,不论出了何事,她总要穿戴整齐再出去,也得吃饭,不吃饭她扛不住。
惠娘忙叫“樱桃进来!”
樱桃便端着盆进来了。
惠娘一边指挥丫头伺候梁心铭梳洗,一边道:“王大人已经派人去问了。你别急,先吃了饭再去。”
梁心铭点头。
梳洗罢,欢喜等人已将早饭摆好,朝云叫“爹爹,吃饭了”,过来牵了梁心铭一根手指头去桌边坐下。
梁心铭问:“恩师呢?”
惠娘道:“跟赵大哥吃过了。”
正说着,王亨便匆匆进来了,目光一扫,见梁心铭在吃饭,忙嘱咐道:“青云别急,为师先去瞧瞧。”
梁心铭忙道:“恩师不用去。学生就要吃完了。”总不能让他一个刑部尚书代替自己出头,不合适。
王亨道:“无妨,你吃慢些。”说着人已经转身出去了。
梁心铭舀粥的手一顿,心里疑惑:这人晚上没跟自己在一起,早上见面不该缠绵一会吗?就算不行动,看她的目光也灌满深情,怎舍得这样利落就转身了?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她加快了喝粥速度。
府衙大门外,乌泱泱都是人。
卿陌和丁丁正在询问。
第722章 梦醒时分
原来,京城这么大,常有刑名案件发生,百姓纷争更多,只因原京都知府钱庸不作为,人们有冤不得伸、有理辨不明,打官司白填银子不说,若得罪了权贵,还给家里招祸,因而便对衙门没了指望,甚而畏惧。
梁心铭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把火竟将左相扳倒了,第二把火又破了白虎王的劫囚计划。这下市井沸腾了,觉得来了个不畏权贵的知府,妙在这知府有能力、有手段,那有冤屈和不平的便思量,要来府衙告状。
除了真有冤屈和纠葛的,还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则想浑水摸鱼,给梁心铭制造麻烦。
又有知情人透露:梁心铭这知府是兼任,做不长,等京城局势稳定了,吏部就会派人来接替他。大家听了更着急。这几天不断有人来衙门打听,只因梁心铭不是去了皇宫就是去了刑部,不在衙门里,他们只好回家耐心等。
今日一早,有人探得梁心铭回来了,忙撸袖子便击鼓,要告状。鼓声一响,其他要告状的人也听见了,也赶来了。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个时辰,府衙门口聚集了一大批人,在衙役的指挥下,排队等告状。
卿陌和丁丁看着这场景,不禁骇然,告状他们当然见过,可是这么多人一同告,怎么看怎么像聚众闹事。
丁丁随意指一位苦主,问他告谁,他说告誉亲王世子;丁丁呆了一呆,换了个人问,那人说他告工部尚书的小儿子、刑部尚书的弟弟王充;丁丁强忍震惊再换个人问,这人是个锦商,说是要告忠义侯府……
丁丁不敢再问了,低声对卿陌道:“你在这,我去回。”
卿陌点点头,目光不离人群。
丁丁便飞奔去后宅。
那时,梁心铭还没起来,正睡回笼觉,丁丁便将情况回禀了王亨和赵子仪,王亨这才出来看究竟。
翘首以盼的百姓见出来一个紫袍官员,又年轻又俊朗,好仪表好风采,正符合市井传闻对梁心铭的外形描述,那没见过梁心铭的人便误认为这就是梁心铭,都高喊“梁大人”,一个个激动万分――梁大人居然亲自出来了,而不是传他们进去;见过的急忙道:“这不是梁大人。”
王亨站在阶上,威严地举手。
人群便静下来,都看着他。
他道:“本官是刑部尚书王亨。诸位因何聚集在此?”
众人七嘴八舌道:“告状。”
王亨脸一沉,喝道:“告状怎会像赶集一样赶趟,往日怎不见你们告?近日反贼猖獗,尔等却齐聚府衙门前,本官不得不怀疑,只怕反贼兴风作浪!”
他既然代梁心铭出头,总要找个由头,名正言顺地插手,反贼是最好的借口,况且他也确实怀疑。
众人一听急了,纷纷辩解他们真有冤屈,至于为何往日不来告,那不是前任知府胆小嘛,告了也白告。
王亨问明他们都有状子,便点了离自己最近的几个苦主,要了状子过来看。看后心中愠怒:照这么告,他家馨儿非得将京城权贵都得罪不可。要说这其中没有阴谋,他在官场白混这些年了。瞧瞧,还有告他弟弟的!
然百姓告状,衙门就得接。
要破阴谋,须得审问后再破。
他目光犀利地扫了众人一眼,却什么也没说,便吩咐卿陌等人:挨个接状子,稍后梁大人自会来处置,然后便进去了,要告诉梁心铭,使她心里有数。
梁心铭吃完饭,正准备出门,樱桃捧来她的乌纱帽、思思双手托着暗红羽纱大毛斗篷,上前来替她穿戴。
惠娘见她从容不迫、双目沉凝,怀孕对她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她明显变丰润了,腮颊娇艳、双唇殷红,这也掩盖不了她身上无形散发的官威。惠娘看得怔怔的,忽然鼻子一酸,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她走上前,示意两丫头退下,亲自为梁心铭正了正官帽,再系斗篷。
昨晚,梁心铭睡下后,她在床头静坐了一夜。
王亨和梁心铭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明白梁心铭即将公开身份,林馨儿将要回归,她除了替馨儿开心,还感到恐慌。知情人都当她和馨儿是假凤虚凰,却不知道她的隐秘心思:馨儿实在太有男儿担当和气度了,以至于她总忽略这夫君是假的,就好像他还活着,他们夫妻相亲相爱,她跟着他科举入仕,每一天都过的很充实、踏实。
这一切就像个美好的梦,假梁心铭身份曝光,就是她梦醒的时候,眼下尚未到那一刻,她光想想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丧夫之痛从多年前嫁接到眼前。
梁心铭见惠娘系着斗篷的手忽然不动了,觉得异样,纤纤玉指伸出,勾起她下巴,正要像往常一样调笑两句,目光触及她红红的眼睛,不由一怔。再没有人比梁心铭更了解李惠娘的了,她只楞了一瞬间,便明白了惠娘的心思――这是想起真正的梁心铭了!她放开手指,张臂将惠娘抱住,什么也没说,只用下巴轻轻蹭着惠娘的额头。
她们相扶相持走到这一步,彼此的情义比亲姐妹还要深,她愿意为惠娘做任何事,却没办法让真正的梁心铭活过来,又不能随意将惠娘嫁了!
惠娘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用拳头轻轻捶着梁心铭的肩头,怪她扮得太逼真,害她难过――这举动,就像她真正的夫君一样,她怎会不难过呢?
惠娘身材娇小,只及梁心铭的下巴,她们相拥的身影落在樱桃等女眼中,无比协调。大人和奶奶这样恩爱,她们羡慕又羞涩。所以说,除非梁心铭换上女装,她们是不会相信她们的大人是女扮男装的。――换上女装也不行,因为她们的大人长得俊,男扮女装当然像了。
流年张大嘴儿,看着梁心铭发傻。她和绿风要跟梁心铭出门的,楞了会才提醒道:“大人,该走了。”
梁心铭放开惠娘,轻声道:“为夫很容易饿的,叫欢喜准备些吃的,一个半时辰后送到前衙去。”找些事让惠娘忙,她便不会想这想那了。
惠娘道:“知道了。”
她已经恢复了平静。
梁心铭又叮嘱了朝云几句,这才带着流年和绿风出门,赵子仪正在二门口等着,会合后,往前衙去。
第723章 这就是真爱?
他们和王亨在二堂相遇,梁心铭听了事情经过,没有慌张,问王亨:“那告王充的,是为什么缘故?”
王亨气道:“为一青楼女子。”
他没法不生气,王充从他那里哄了许多银子,说是为了资助“真爱”,结果却替一青楼女子赎身了。赎身也就罢了,偏偏还跟人起了冲突,现在对方告他仗势欺人,说自己早为那青楼女子赎了身,被王充半路截去了。
梁心铭听了无语,瞅王亨道:“这话你也信?你就没去查查,他的真爱恐怕都换了好几茬了。”
赵子仪听得有趣,呵呵笑了。
王亨懊悔不已,板脸道:“你只管放手查,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不必顾忌王家。我王家家规可不是摆设!”
梁心铭心想:这还用教,上次她不就出手教训王亢了吗?因对他道:“恩师请放心,学生定不会冤屈三爷。学生今日不能去刑部了,恩师快去吧。”
王亨不理她玩笑,又告诫道:“今日来那么多人,绝非偶然,背后定有人唆使。你也不必缩手缩脚。你除了兼任这京都知府外,还是左都御史。都察院有纠察、弹劾百官之责,辨明冤屈,为天子耳目。然京城局势复杂,也不可横冲直撞。为师教你:只抓那罪大恶极的,从重处置,莫要手软;其他情节轻缓的,则要留三分颜面,如此方能起到震慑作用,又不至于得罪所有权贵、引火烧身……”
他对梁心铭的才能极有信心,然关心则乱,外面乱糟糟的,让他丢下她一人面对,他总不能放心,生恐有人设计害她,因此反复叮嘱,恨不能留下来陪她。
忽然他想到一个办法介入,对梁心铭道:“来这么多人告状,分明有反贼在后作祟。为师这就禀明皇上,请皇上下旨,让刑部介入……”
梁心铭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他,认真道:“不必!恩师,这是学生上任来的第三把火,学生正要大展身手,方能功德圆满。恩师为何反不肯成全了?恩师就在京城,学生若有不能应对的,定会派人送信给恩师。”
王亨便犹豫了,目光落在她腹部,心想儿子还在娘肚子里,就跟娘亲一道吃苦,他怎么忍心?
梁心铭催他快走,说她能应对。
王亨无奈起身,出去后,却令一安双喜等人留下来,密切监视事态发展,随时将情况回禀给他。
一安道:“大爷放心,小的省得。”
这里,梁心铭也起身,整整官服,对赵子仪道:“走!”
二人到大堂上,梁心铭先命属官呈上收集来的状纸,不紧不慢地看起来,一边看一边迅速分类。
须臾,理出十几桩案子几大类。
她便叫府衙的刑房李经承来,命他将这些案子分给刑房各书吏审查,理出结果来再回禀她。
这李经承是衙门的老胥吏了,京都知府换了几任,他依然在刑房这位置坐得稳稳的,自有一套夹缝生存手段。如他这样的胥吏,各衙门里都大有人在。
李经承身材微胖,面白无须,对梁心铭堆起一脸笑,不着痕迹地奉承道:“大人,属下问了,他们都是冲着大人来的,大人公正廉明,连左相也不惧,百姓们交口称赞,若属下出面审查,恐他们不服。”
梁心铭道:“无妨,告诉他们,你们是奉命审查。本官还要复审的。各位都是这府衙的老吏,最有办事经验的,只管放手施为,让本官见识一番你们的能力和手段,办的好,本官重重有赏。去吧!”
李经承笑容不变,心里一惊。
梁大人这要试探他们了?
他是有能力,也有手段,眼下却不敢使出来,若使出来,恐怕梁心铭第一个就要拿他问罪,大人连左相都扳倒了呢。若不作为,大人则会认为他们无能,一样不得好。还有,这次来告状的人中,有些案子便是他经手的,难免有欺上瞒下的勾当,倘或翻出来,罪行不小。若不能谨慎行事,恐怕他这差事就要做到头了。
这可如何是好?
他不敢在梁心铭面前露出异样,忙恭敬应了,退下,招呼手下书吏等人分派任务,一面想办法。
他手下有位叫叶落的书吏,是个落第举人,也是个能人,只因时运不济,不得出头。他又不愿欺上瞒下、做昧良心的勾当,生怕惹事,只好与俗吏为伍、混日子,平日里捞油水免不了,却不愿沾那人命等肮脏事。
叶落听了李经承转述梁大人的话,大喜,觉得自己机会来了。他看得很清楚:梁心铭是个有作为的官员,与钱庸是不同的。他以往不敢出头,是怕得罪权贵不落好下场;现在,他只要精心办差,出了事梁心铭会担着,他还怕什么?
李经承将状告誉亲王世子的案子分给了叶落,显然欺负他软弱,叶落暗暗冷笑,心想这次你可失算了,这案子是棘手,然越棘手方能显我的能耐。
他便领了下去,命传原告。
再说梁心铭,一口气浏览了上百张状子,除了有几桩觉得可疑外,其他五花八门,都各有冤屈,且都是陈年旧案,可见前任知府钱庸有多不作为,如今都压到她面前来了,她要烧这第三把火,便准备一件件审问。
首先审的就是争抢青楼女子一案,原告乃是一皮草商人,叫韩明;被告是王亨的三弟王充;二人争夺的青楼女子叫红豆,才十四岁,已被赎身。
红豆原是娴女馆的清官人。
娴女馆、瑞仙楼、红香楼、软玉轩是京城排名前四的秦楼楚馆,早就被梁心铭严密关注。
当下,梁心铭暗派丁丁和绿风去市井调查这件事情内幕,一面命人去国子监传王充,一面命人传娴女馆的陈妈妈,和原告韩明当堂对质。
她令敞开府衙大门,公开审理。
消息传开,百姓欢呼,争相涌进仪门,聚集在府衙大堂前,大冷的天,个个说话吐出一团团白雾,热情高涨,都想瞻仰新知府风采,并见证她是如何断案的。
梁心铭可没这么轻松,大堂阴冷,她脚都冻冰凉了,等候传人时,她便暂退去二堂缓口气。恰好欢喜带着朝云和扣儿送吃的来了,梁心铭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红枣茶,又吃了些酒酿圆子,觉得身上暖和多了。
大堂外已经是人声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