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走进了李图的书房之中。
李图正在伏案写信,不知道写些什么。
李敬便立在一变等待着,神色恭敬。
终于,李图写完了。
他抬头,看向李敬,微微一笑,道:
“在京城,可还习惯?”
李敬也笑道:
“启禀国师,一切都好。”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道:
“自此方觉不负平生。”
话语中分明带着浓浓的欣慰和满足。
在江南的时候,他虽然职位也不小,但是还是多处受人钳制,一身抱负无法施展,如今到了京城,终于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
每天忙着稽查贪官污吏,为这伟大帝国献出一份力,这种奋斗的感觉,足以让任何人填充他的生命。
李图也点头笑了笑,颇为欣慰,道:
“刑部的人扩充得怎么样了?”
李隼道:
“如今已经扩充了三百人左右,都是精练干将。”
李图道:
“我明日启程之前,会给圣上上书,建立各级监察司,由刑部牵头,巡视天下。凡是贪官污吏,一律报京城受审。”
这是他一直都在准备的一件事情。
唯有监察,才能令天下官员不敢懈怠。
以泰山万钧之力道猛压而下,将一切贪污腐败摧枯拉朽的毁灭!
帝国一直都缺乏监察。
设立监察司,就是要给天下官僚加上一个紧箍咒!
李敬恭敬地道:“国师远见。”
李图叹了一口气,他起身拍了拍李敬的肩膀,道:
“天下之事,多数不是因为大政有错,而是坏在了官僚的手里。再好的想法和初衷,在官僚的手中,都非常容易沦为他们谋取更多利益的工具。”
“治国之要,便在察官。这是一个长远的事情,你得多辛苦些。我也会让圣御厅、丞相他们一起帮你。”
李敬重重点头,而后离去了。
李敬走后。
严慈遇也来了李图的府上。
“老师,我已经开始,将命令下达各级驿站,凡是各地百姓有检举之事,各级驿站会第一时间快马驰报京城。”
他开口。
半个月前,李图召集圣御厅,下达了一个命令。
各县都有驿站,从今以后,驿站除了传递功能之外,还要承担承一个功能。
凡是百姓有重大冤屈、或者检举地方官的,一缕快马上报,不经地方。
他意在建立古代的“信访”。
李图点点头,脸上优思浮现,道:
“慈遇,你可曾想过,天下王朝无数,其兴也勃也,其亡也忽也。艰苦创业之初,则坚韧不拔,勤俭克己,无一事不用心。”
“但一旦业成之后,其心必疏,沉于享受,高高在上,心志顿消。千载中华,始终跳不过这王朝周期律去。”
“这,是因为什么?”
闻言,严慈遇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是啊。
为什么呢?
天下苦暴秦久已,于是乎陈胜吴广,揭竿而起。
汉朝昌荣如斯,文景之治也曾是历史上无数仁人志士赞赏有加,但最后呢?三国末年,天下大乱。
曹魏、两晋略有所成,但也难成气候。
隋唐呢?
曾经的贞观之治、开元盛世,曾经令瀛岛都远渡而来,求取文化。但最后却也落了个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下场。
……
盛极而衰,是所有帝国都必须面临的命运吗?
为什么呢?
――屠龙的勇士一定会变成新的恶龙吗?
很可能是的。
李图毫不怀疑,第一代的创业者,都有伟大的理想,想建立永远昌盛的国度。
但第二代,第三代……更多呢?
怎么保持那种精神的传递?
严慈遇不能答。
李图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
“让百姓站起来,监督官僚!”
“这是唯一的法子。”
“除此之外,无解。”
严慈遇如醍醐灌顶,但是他的脸上却瞬间又写满了深深的疑惑。
“百姓……百姓若有知,则可,若百姓愚昧,又怎可……”
是啊。
要依赖百姓。
那首先得让百姓有这样的能力。
给他们权力之前,应该让他们先拥有驾驭这种权力的能力。
否则的话,宛如贫民骤然间得到万贯家财,挥霍无度者多,能淡然守持者太少。
给一个人财富之前,首先应该给他驾驭财富的能力,同样的,权力也是如此。
李图颇为欣慰,严慈遇能想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
否则的话,会引起大乱的。毕竟天下百姓,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不凡的见识,很多人甚至连一个字都不认识,更不知道什么叫做制度,什么叫做官僚,什么叫做权力。
百姓如同还没有开化的婴孩,突然拿到了一把刀,他们会胡乱挥舞,伤人也伤己。
“所以要兴教育。”
李图道: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啊!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件事急不得,设立驿站传递民声,也只是缓解当下的吏治,长远来看,还得从教育上入手。”
“天下人人皆为士,则官僚又何能愚弄天下人?”
严慈遇深深一拜,道:
“有生之年,学生愿以一身性命,尽数奉献于教育。令天下百姓多得一份知识,便是学生一份喜悦!”
李图点点头,笑了笑,笑中却有些萧索。
“一个不重视教育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一个教育不公平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
“一个教育无法为寒门士子提供进身之阶的国家,同样是没有希望的!”
……
次日。
李图所写的几封信,都已经上奏给了云熙。
其中具体地讲述了李图的设想,关于教育的大政,关于驿站制度的蓝图,还有更多,更多。
城中所有人,都已经得知李图即将亲自出征东北,京城之中,都是一片震惊意外。
毕竟如今政局才刚刚稳定,李图作为定海神针,离开殊为不智。
五万西南大军,已经驻扎在城外,等候着李图。
城内。
云熙率领百官,亲自送李图离开。
如今的百官,面孔变得年轻了,其中很多人,正是血气方刚,胸怀大志的年纪。
他们都是李图执政之后,从天下官员士子中筛选的真正有才学之人。
“老师,您的奏折我都已经看了。”
“我会全力去实施的,圣御厅、丞相也定然都会全力配合。”
皇家马车中,云熙和李图对坐。
李图微微一笑,道:
“如此,我心安了。”
说着,他轻轻伸手,帮云熙捋了捋云熙的秀发,颇有些心疼道:
“别太辛苦,政务可以多让辛去病和严慈遇处理些,当皇帝又不是当超人,总得学会调节。”
云熙非常勤奋,近来的很多政事,她都是一一过目。
这也让她成长了很多,成熟了很多。
云熙甜甜一笑,道:
“我知道的。”
马车停了。
已经到了城外。
李图揭开了帘子,下了马车。
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五万大军已经等待许久。
云熙走了出来,她执着李图的手,一步步朝着灞桥之上走去。
“臣等恭送国师、大将军,祝国师、大将军早日凯旋!”
“臣等恭送国师、大将军,祝国师、大将军早日凯旋!”
“臣等恭送国师、大将军,祝国师、大将军早日凯旋!”
……
百官恭敬开口。
李图与云熙执手上了灞桥,桥下冰冷的水潺潺流动。
“几年前,先帝也是在此处,送我前去西南。”
李图忽然开口。
那时候,皇帝还曾经和他说了一句话。
“天下是朕的天下,百姓是朕的百姓,终于天下百姓,也就是终于朕。”
他还请李图用青铜大爵喝了一杯酒。
那时,李图喝完酒,把酒樽丢尽了护城河中。
他说:
“天下不是任何人的天下,百姓也不是任何人的百姓。”
……
现在物是人非。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心情。
云熙紧紧抓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
“一定要安全归来。”
李图微微一笑,答道:
“一定安全归来。”
……
李图转身离去。
在百官和云熙的眼中,李图上了马,一声令下,西南大军掉头,烟尘四起,逐渐远离京城。
直到消失。
云熙还站在灞桥上,恋恋不舍。
背后的城楼之上,一个老妇人,带着一个宫女,也正在眺望。
“咳咳……”
太后咳嗽了几声,中气不足,她的眼中,既充满了一种欣慰,又充满了一种疲倦,精光逐渐黯淡了下去。
“太后?”
香秋开口。
太后嘴角微微一笑,皱纹无数,她像是在这一瞬间真正变成了一个老人。
“哀家老了。”
“真的老了。”
她抬眼看着那远处暗青色的天空,像是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眼中又释然,又轻松。
她太累了,太累了。累了几十年。
从她的夫君,到她的儿子,现在到了她的孙女。
这个老妇人,始终在默默地用合适的方式,维护着整个帝国。
如今,风雨飘摇的帝国终于安定,四方威服,改革正隆,百废俱兴。
她安心了。
当她安心之后,积攒了几十年的疲倦,便轰然从每一寸血肉,每一寸肌肤之中爆发而出,让她几乎再也不愿意说一句话,做一件事,甚至不想睁开眼睛。
“夫君,天下安定了,我可以来见你了……”
她微微一笑。
史记记载。
冬,天帝帅军北上。
三日后,太后逝世,百官莫不痛哭,葬礼尊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