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围场
115,围场
芙瑶回去座位,案前歌舞升平,她的笑容却惨淡了。
梅欢握住她手,一个询问的眼神。
芙瑶从眼角向外望一下,梅欢轻声:“帅望?”
芙瑶点点头,苦笑。
梅欢沉默一会儿,喃喃:“这孩子倒底明不明白?”看看芙瑶,他明不明白你是不可能嫁给他的?你有没有给他说明白?
芙瑶再一次苦笑,你也疑我了?我说得不能更明白了。
梅欢见芙瑶苦笑,也有点窘了,想想,人家公主倒底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韦帅望那猴子,猴精猴精的,难得有人给他个亏吃,想必他也享受到了,难道是个人就能让猴精迷成这样?难道让猴精精一辈子,遇到谁也不犯迷糊?
梅欢抿嘴笑:“缘份啊,当缘份吧。”
芙瑶听了这话,忽然觉得脸上发烧,一时间红着脸内心百味杂陈。
梅欢长叹一声,恐怕不是韦帅望误会了,可怜的公主也不过十几岁的小孩儿。韦帅望犯迷糊不要紧,那小子都不肯为了美人得罪师爷,再迷糊有限。可怜的公主要是迷糊起来,那真是掉脑袋的事。
李绍凡见两个女孩子眉来眼去的,不禁笑道:“想不到你们倒成了手帕交。”
两位千岁大人同时嘴角抽一抽,心说手帕交?小子,你们就结义兄弟,我们就手帕交。
你等着。
梅子诚对歌舞不感兴趣,笑问:“殿下可布置好了打围的阵式?”
芙瑶道:“这儿有地图,正想请教。”
梅子诚拿了地图,微微皱眉:“听说这里有野猪。”
芙瑶笑:“难道我们单打兔子去?”
梅子诚道:“狼狐狍鹿都好,就是野猪不好,这东西虽不是什么猛兽,可是生命力极强,不容易打死,越伤重越凶猛,容易伤人……”看看芙瑶,容易伤亡,如果是皇帝亲猎也罢了,兵多将广的,皇上跟前几道十几道合围,偶尔还能让猛兽冲到皇帝面前。咱们今儿就十几二十人,打野猪,容易被猪打到。
李绍凡笑道:“这小子看不起我们师徒呢,公主把他拉出去打一顿,让他清醒清醒。”
梅子诚忍不住白他一眼,心说你一相府公子,平日里都是跟在皇帝身边,野猪跑到你那儿,都是强驽之末了,你远远加上一箭,射中了就算你射死野猪,也不管是真死没死,后事是我们收拾,你哪知道我们收拾时一不小心就有人死伤。今天带着公主去打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象你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贵公子,有啥资格同我争。
梅子诚抬眼睛看芙瑶,芙瑶笑道:“梅将军这么说,我们就缩小点圈子吧。”
李绍凡嘲笑梅子诚:“将军如此胆怯,如何征战杀场?”
梅子诚笑道:“大人们有胆量,肯放手一搏。我们小心点作战,是应该的。兵卒不是棋子,都是会喘气的人命一条。手一挥,容易,人死不能复生。”
李绍凡脸上有点不好看,芙瑶笑道:“领军打仗的事听将军的,术业有专攻。三哥,咱们不同人家专业人士争。”
李绍凡那不好看的脸色,因为一句咱们不同人家争,多云转了晴。
梅子诚拿着地图,毫不客气地同陈一柏开始批评公主大人的布置:“这里这里,这个布置是开玩笑,真遇到野猪,我们转身的地方都没有,死地,给咱们的死亡隐阱。”
这回李绍凡开心了,哈哈大笑:“听听,说你给他们布死亡陷阱呢。”
梅子诚顿时反应过来,将在外,他是老大,爱批谁批谁,现在公主驾前听令,岂能如此放肆,当即起身:“公主恕罪。”
芙瑶笑:“我过去,你小声指点我,别让我家师父偷笑。”
梅子诚红着脸,真的放低了声音:“公主,这打围同行军布阵是一样的,天时地利人和都要讲,既然咱们定了今儿去,天时就先不用说了,顶多是看看太阳的方向,上风头下风头。您要是想赶獐子,您站这儿成,您要是想獐子过来您射一箭,站在上风头,獐子难道――”顿了顿,笑了,獐子难道象你那么傻啊?再指指:“这里,是不能站人的,咱是打猎,不用破釜沉舟的,我们背靠悬崖,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公主可不能这么对我们,外一出来只老虎,您要没射中,难道要我们赤膊上阵,活捉它?您得放老虎条生路,它才不会同我们拼命啊。”
李绍凡笑得差点趴到桌子底下去。
芙瑶恨得咬牙:“梅子诚!你这个……”
梅子诚拿根筷子,沾着酒水菜汁,老实不客气地把地图改得面目全非:“咱们这样,梅欢,呃,太子妃陪公主在这儿,李公子您也陪他们在那吧。有梅欢在不要紧的。”把李绍凡气得,啊呸,什么叫梅欢在,不要紧的?老子好歹也是御前侍卫好不好?虽然老子也从科举出身,老子可任的武官。
梅子诚一指章择舟:“尚书大人,您要不怕冷,您要是去的话,您站在这儿高的地方,这有四面小旗,你远远看着我们哪边赶出东西了,您把这东南西北四色旗摇一摇,好叫公主他们知道该注意哪个方向,这面小点的旗,红的猛兽,绿的是狍子獐子。公主您看好了,绿旗摇时,您带着人尽可以散开了围堵。如果是红旗,万万不可把去路全堵住,网开一面,能射到就射死,射不到,放它逃生,别逼追困兽。”梅子诚左右看看:“我看其它人就听我号令指挥吧。”
芙瑶听得心悦诚服:“听你的,听你的。”拍拍小梅,人材啊,人材啊,平时看着傻傻的,果然专业人士。
梅子诚把图一收:“一会儿我再同他们讲赶围的事,梅欢你站中间,一定要把公主保护好,李公子那儿你也得照看点。”
李绍凡这个吐血啊:“唉,如果太子妃不是太子妃,你这简直是逼我同她决斗啊!”
梅欢一笑:“李公子的功夫很不错。”懒得理你。
李绍凡还不服气,梅家两位公子小姐更不服气,盖世英雄困囚笼,困久了,人家真把你当丧家犬了。
酒足饭饱,众人披挂起来,芙瑶梅欢身着铠甲,飒爽英姿,飞身上马,人有精神马又欢。
远远地,雪地上一群人,欢声笑语,打马而去。
韦帅望与黑狼,同桑成在龙虎营喝酒。
黑狼自然沉默,韦帅望也懒懒的。桑成见自己兄弟居然成熟起来,不禁笑问:“听师伯说,你……”
帅望呻吟一声:“大哥!”
桑成一听这口音,果然这事是他不爱提的,不禁伸手拍拍帅望的肩,不再提。
帅望喝酒,良久:“差点忘了,墨沁那儿还有十来个孩子呢,黑狼,我把他们接来,你找个地方,教他们功夫可好?”
黑狼的面色慢慢阴沉下来,良久:“不,韦帅望,我不会再教任何人功夫,我也希望你别再找他们,由他们去吧。”
帅望半晌:“你的意思是……”
黑狼道:“你不是已经把他们寄养了吗?忘了他们吧。”
帅望沉默。
桑成问:“什么孩子?”
帅望道:“墨沁有十来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师父和我爹去了,我怕他们……有什么意外,把那些孩子送到镇上几家农户寄养,过完年了,应该去好好安置他们。”
桑成沉默一会儿:“问问那些孩子愿留在别人家,还是跟着你,可好?”
帅望诧异:“跟着我?”愕然,我?啊呃,忽然间发现自己陷于曾经威胁过冷兰的那种危机中,啊?我要对十个孩子的命运负责?我?
桑成道:“如果离的近,我能挤出时间来教他们功夫,但是……”
帅望眨着眼睛:“我可以买个院子,请人照顾他们。”搔头:“可以这样做吗?外一,他们学坏了呢?外一,有人伤害他们呢?这这这,这可不是养一院子猪那么简单啊,是不是会……”
桑成拍拍他:“别想太多,做了,就比什么都不做强。你出钱,我出力。”
黑狼沉默不语。
是的,他敬佩两位兄长的心胸,尤其是桑成,愿意为不相干的人提供自己的时间精力。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重温自己的噩梦。
不,不要再让他看到墨泌的人,不要再看到任何与墨泌相似的事,不想再听人提起那两个字,希望墨沁在他记忆里消失。
帅望忽然郑重地:“谢了,大哥。”
桑成倒不好意思:“每天拿出一个半个时辰就成了,小事。”
帅望微笑:“我爹也不过每天拿出一个时辰来。”
桑成笑:“我反正也没儿子,做点好事,希望将来有儿子不象你。”
帅望笑了,这次没扑过去欺负桑成,桑成不安起来:“帅望,你没事吧?”
韦帅望道:“公主身边一群苍蝇。”
桑成沉默一会儿:“我在公主身边很久了,公主交往的人很多,三交九流,但凡有一技之长的,都可以进到公主府,公主府的大门为所有人打开。有才有貌有气质的人有的是,爱慕公主的人有的是,连那位梅将军,不也愿意舍身相救吗?帅望,你,别误会了。”
帅望大怒:“我倒想误会!人家根本没给我误会的余地,我很愿意误会!”
桑成呆了一会儿,看看黑狼,看看韦帅望,疑惑地:“帅望,你,你不会真的爱上人家了吧?”
黑狼淡淡地:“他恐怕是。”
帅望愣了一会儿:“不会吧,她除了长得漂亮,我真没看出她哪可爱。”
桑成想了想:“那你为什么?”
帅望沉默一会儿;“求不得吧。”求而不得,所以痛苦。默然,片刻,微笑:“好在我也不无聊,芙瑶说得是,我有我的世界她有她的世界。”微笑。
桑成问:“他们往后山打围去了,你不去?”
帅望问:“你怎么不去?”
桑成笑道:“嫌我射得太好,一点惊喜没有。”
帅望叹口气:“就是,倚天剑不是砍兔子的。”
沉默一会儿:“要不,我去她驾前为臣?”
黑狼淡淡地:“她更看不起你了。”
桑成拍拍帅望的肩:“黑狼说得对,没有女人要嫁自己的小跟班,如果离得近就行,我不是早成附马了?”
晚上,韦帅望还是去了公主的帐蓬。
围场离的远,帅望到时,公主与她的随从们,刚刚升火烤肉。
帅望撕块肉,走到芙瑶身边坐下,吓得梅欢直扑过来,李绍凡剑出鞘,已指住韦帅望。
帅望笑:“打到狍子了?”
芙瑶点点头,笑。
李绍凡疑惑:“这是谁?”
芙瑶笑道:“韦大人的儿子韦帅望。”同帅望介绍:“这位是李相国的三公子李绍凡。”
帅望站起来,拱手:“李兄。”
李绍凡回个礼,心想,朝里没这个人啊,韦大人的公子?上下打量下韦帅望,这小子这形容举止怎么这么象强盗头子呢?哪有点公子样啊?看他衣服皱得,啧,这小子居然拿衣服擦手。
芙瑶笑:“啧,你衣服不脏?”
帅望抓起她袖子,擦擦嘴。
李绍凡目瞪口呆,芙瑶却只微笑。倒是梅欢过去给韦帅望一巴掌:“你这个臭小孩儿!”
梅子诚切了块肉过来,看来是送给公主的,看见韦帅望顿时呆在了呆,然后一拉李绍凡:“来来,兄弟,到这边来,咱们正角力呢,你要不要较量下。”
梅欢笑一声:“我也去。”
梅子诚怒道:“你只许看,梅欢!你要是敢下场子,看我不……”
梅欢仰脸:“你怎么样?”
笑声一路远去。
帅望终于伸手握住芙瑶的手,掌心里那只小手,冰凉。
帅望转过头去看芙瑶,半晌,微笑:“我为什么喜欢你?”
芙瑶垂着眼睛,良久转过头去,目光迟疑痛苦:“我觉得……”又止住。
帅望几乎屏住呼吸,等她的下一句。
芙瑶慢慢苦笑了:“那个,是李绍凡,他是李环的儿子。韦帅望,我一直知道我会杀了他,你说,他是不是也应该知道?可是现在,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感到窒息。韦帅望,感情好象不会因为你知道明白而改变。”
帅望呆了半晌,以为会听到芙瑶的表白,结果听到的是芙瑶对另外一个男人的感情。
芙瑶喃喃:“我害怕,带我走吧。”
帅望半晌:“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可以帮你们逃走。”
芙瑶抬头,愕然,然后笑了:“什么?我同他?”笑,额头抵在帅望肩上,韦帅望一身烧烤味,夹在烧烤味里的一点点汗味。芙瑶忽然委屈万状,在帅望肩头咬下去。
帅望一抖,本能地想甩开芙瑶,可是心里怜惜美女,怕把美女的漂亮牙给甩下来,就在那硬挺着。内心纳闷,为什么?因为我胸怀如海,气到你了?
芙瑶咬得那么用力,帅望觉得自己的肩头一定要起血泡了,唉口气:“我给你切块狍子肉,你咬着好不好?”
芙瑶笑出来,也松了口,再一次道貌岸然地坐在那儿,优雅地,没人事一样。
帅望揉揉自己的肩膀,看看端庄淑雅的小公主,沉默一会儿,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不要紧,过来吧,小家伙,如果你冷了,只是到我怀里暖和一会儿,也好。”
芙瑶沉默着,身子微微发抖,轻声:“你明白吗?”
帅望笑:“当然,我刚刚……”长叹一声:“我明白。”
芙瑶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笑:“这是,我第一次猎杀!”牙齿咬在嘴唇上,全身颤抖,无法控制,轻声劝慰自己:“会习惯的,很快就会习惯的。”
帅望只是紧紧搂着芙瑶,低声:“等我们有能力饶过别人时,一定饶过别人,我们一定不会为了性命以外的东西夺人性命,人家要杀我们,我们没办法,不得不选择自己的生命。”
芙瑶抬起头,苦笑:“你以为我不明白吗?”我只是在慢慢扼死我仅有的良心,很快,很快它们就会闭嘴的。这个过程,让我忽然间觉得,未来没意义。
我会杀掉很多人,我会成功,我会得到天下,却没有你。
我会永远觉得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人,我不能流露感情,不能说真话,不能爱与被爱,一切成功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