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悦凑过来看:“不认识,我让宁宇问问。不过,你要去找这个人吗?”
路昭点点头:“去问个清楚,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这是好事啊,有什么不踏实的。”宋悦说,“咱们想破了脑袋,最后只能在大湾晚报上登一个星期,这宁海日报一出手,保准明天就传遍暨州了,要不了几天首都就知道了,多好,省得咱们四处求人。”
“确实是好事。”路昭笑了笑,“不过,我这三年不知求了多少人、碰了多少壁,忽然‘如有神助’了这么一回,这心里总觉得不安稳。”
宋悦想了想:“弄清楚也好,要是有人帮了忙,咱们也好去感谢一下。”
他给宁宇打了电话,让宁宇帮忙打听打听是什么情况。
第二天,宁宇就给他回了信,说这个付祥已经被停职了。因为他自作主张把左安县的稿件登出来,没有经过严格审批,上面的领导不清楚情况,造成了巨大的社会影响。
现在,报社正在紧急回收未销售的报纸。然而这年头信息传播就这么几样渠道――电视、广播、报纸,而电视和广播又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只有报纸是人人看得起的,所以官方报纸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几乎是一夜之间,左安县的案件就传遍了大街小巷,甚至传到了附近好几个州市。
基于这样的广泛影响,付祥这次很可能被报社开除。
宋悦万万没料到是这么个情况,连忙又问付祥现在人在哪里。
“停职在家呢。他就住在老报社大院里,你在大院门口喊一声,就有人告诉你怎么找他。”宁宇说。
挂断电话,宋悦和路昭面面相觑。
“没想到。”宋悦心情复杂,看着路昭,“没想到这世上的傻子不止你一个。”
“什么傻子,说得这么难听。”路昭笑道,“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两人开着小轿车,买了两条烟、两瓶酒和两包白砂糖,准备登门去感谢付祥。
到了老报社大院,轿车开不进去,宋悦就把车停在街口,往大院里喊了一声:“付祥在吗?”
大院的树底下乘凉打牌的职工们回了一句:“在家呢!右手边十栋二单元,一楼就是他家!”
宋悦连忙带着路昭走进院里,找到十栋二单元,一楼带着个小院子,里头一位上了年纪的雌虫正坐在小院的藤椅上,戴着老花镜看报。
路昭敲了敲小院的铁门:“您好,是付主编吗?”
院里的付祥抬起了头,他约莫一百七八十岁了,脸上已经长了皱纹,头发也花白了,眯着眼睛从老花镜上方看过来:“我是付祥。你们是?”
路昭说:“我就是提供证据,曝光左安县案件的人。”
“噢。”付老头连忙撑着藤椅站起来,挪过来给他们打开了铁门,“进来坐。”
小院里养着花花草草,正中摆着一个小方几,搁着刚刚泡好的茶。付祥给他俩一人拿了一张小板凳,几个人就坐在方几旁边喝茶。
“您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呢。”宋悦开玩笑道,“您怎么忽然想不通,把自己的工作搞丢了。”
宁海日报可是正儿八经的官方市级报纸,不少人挤破了头想进去工作,像付祥这样好不容易做到主编的,不仅各项待遇好,福利有保障,以后退休养老也不用发愁。
“我本来就是退休返聘的,辞退就辞退吧。一把年纪了,不在乎这个了。”付老头把桌上的报纸重新拿起来,看着上面登出来的左安县的新闻。
他苍老的、皱巴巴的手指,摩挲着报纸上登出来的那张收殓张平康尸身的照片:“我的娃儿也是这么死的。”
路昭和宋悦都愣了愣。
“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儿天下还在真理党手里呢。”付老头扯着嘴角笑了笑,“我的娃儿,那时候才十六岁,刚刚进化,还不到我的肩膀高。”
“我那天出门去县里卖苞米,回来路上,村里人就跑过来告诉我,说,你家娃儿出事啦!”
“我赶紧跑啊,什么都顾不上了,跑到那个臭水沟旁边,好多人围在那里,没人敢下去捞。我冲过去一看,我的娃儿就像块烂肉一样泡在里面。”
付老头说着,有些哽咽。
他摘下老花镜,抹了抹眼睛,又重新戴上,勉强看清那报纸上的照片。
照片里张平康被换上了干净衣裳,只是脑袋上开了个血洞,付老头看着他,说:“我的娃儿,死的时候,还没他这么痛快呢。”
“他被几个畜生打断了手脚,轮番地欺负了,割了脖子。那几个畜生还怕他死不了,把他按在臭水沟里,活活闷死了。”
路昭和宋悦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我那个时候,也恨不得能杀了他们。我到县里去告状,到州里去告状,我还去拦那些大领导的车。”
“我做梦都想有人能帮帮忙,把这几个畜生绳之以法,可是没人帮我。”付老头苦笑了一声,“那些大领导,都是些大忙人,没空听一个乡下来的农民诉苦。”
他看着这篇报道:“我等这一天,都等了好多年了。”
“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活着的人要花这么大的代价,去为死去的人伸冤。他们觉得,能活着就已经够好了呀。”
付老头擦了擦眼睛:“他们不知道,我活这几十年,每天闭上眼睛,都觉得娃儿还在看我,还在问,为什么没给他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