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单位里那些比你年纪大的,还在做科员的,上班是个什么状态?我可不希望你变成那样。”
“你不要觉得自己这样一级一级跳,太快了。”任平飞认真地说,“你本身就非常优秀,千万不要把自己的目标定得太低。几年一跳算什么,你努努力,以后当中央委员大有可能。”
路昭吓了一跳:“不可能不可能。”
任平飞啧了一声:“有什么不可能?你是觉得你没背景、没后台?”
路昭小声说:“我只是不做白日梦。”
任平飞拿起报纸就抽了他一下。
“你要是像单位里其他人一样,那职业的顶点差不多也就是个副厅级干部,你知道多少人卡死在这里只能熬退休吗?”
“越走到后面,晋升的难度越大,要等的时间越长。”任平飞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在上面压着呢,职位就那么些,年轻人很难冒头。”
“所以,你不能靠熬年限,要把自己锻炼出来,才有竞争力。”任平飞点点他,“你要相信,我这个老家伙选你,是有原因的呀!”
路昭最终被他说服,答应了去左安挂职锻炼。
走之前,他好好打扫了家里的卫生,又给方先生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要去新地方了。
将这封信放在邮箱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好像也像方先生的父母那样,总是四处跑,在一个地方待不了几年。
单位的同事刚刚熟悉,工作刚刚上手,又要去陌生的地方重头开始。
方先生小时候跟着母亲,就是过着这种日子吗?
不过,好在他还年轻,走出舒适圈,去陌生的地方,适应新环境、新同事,还不会觉得太难受。
如果年纪再大一些,可能真的像任平飞说的那样,放不开手脚了。
路昭提着皮箱,坐了一天一夜绿皮火车,来到了宁西州,在离左安县最近的站点下车,换乘中巴车,又坐了两个小时,才到县城。
初春干冷的空气迎面扑来,路昭深吸一口气,穿着老吴送的那双布鞋,走向了这个陌生的县城。
而首都的初春里,一架军用飞机缓缓降落在市郊军用机场。
超级原子弹试爆成功近一年,科研人员终于完成了现场收尾工作,从艰苦的乌兰州戈壁滩回来了。
而他们将这些记录整理好的数据带回首都后,还需要花费数年时间研究分析,形成一套系统的超级原子弹开发研制流程。
完成这些绝密任务后,部分科研人员可以进入脱密期,五年到十年不等,而有些核心人员,可能要在国家的专门保护下度过余生。
踏上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时,方曜有一瞬间恍惚。
愚希筝离!
明明他只离开了六年,却好像离开了半辈子。
军用皮卡车载着他们离开机场前往市区,一路上隔着玻璃车窗看见外面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他竟然觉得很不习惯。
他在戈壁滩待得太久了。
草原、黄沙,穿过旷野的呼啸狂风,云一样飘过的羊群,这些才是他六年里看惯了的风景。
“方老师,方老师?”
前座的人叫了好几次,方曜才回神,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嗯?”
“首都的变化很大吧。”前座的中年雄虫笑了笑。
方曜点点头:“是啊。”
他说着,忍不住看看自己身旁的座位上,端正摆着的相框――那是喻晓的遗像。
喻晓在见证了超级原子弹试爆成功后,没几个月就患上了癌症,情况恶化得很快,去年底没能撑住,在高原上去世了。
方曜遵照他的遗愿,将他葬在了云纵山脚下。
这次回到首都接受表彰,能出席的就只有这一张遗像了。
方曜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看向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想着,这些人会知道他们吗?会记得他们吗?
他们这些凭着一腔热血,从一张白纸走到了试爆超级原子弹的人们,还有数万名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工人们,隐姓埋名在高原上奋斗牺牲,会有人知道他们吗?
这时,轿车驶过一处繁华的街口。
方曜一下子坐了起来,凑近了车窗。
窗外不远处,是首都政治经济大学的校门。
前座的中年雄虫问道:“怎么了?您看到什么了?”
方曜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分别六年了,阿昭早就毕业了,工作后都被提拔了好几次了。
虽然他这些年来一直有收到阿昭的信件,可毕竟没有亲眼看见阿昭经历这些,他总还觉得他仍在大学读书似的。
他便摇摇头,有些失落地笑了笑:“没什么。”
前座的中年雄虫说:“咱们马上就到了。按领导的吩咐,表彰大会后,立刻送您去检查身体。”
方曜沉默片刻,问:“我这段时间只能待在首都吗?”
中年雄虫一愣,思索片刻,回答他:“原则上是只能待在首都,三年后可以在专门保护下到外地疗养。”
方曜不作声了。
中年雄虫又说:“不过,您要是现在想去外地疗养,也可以申请……”
方曜摇摇头:“我不是要疗养,在首都还有工作没完成。”
他只是想去宁西州看看阿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