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他的确是手下留情了,不想把事情弄得更污糟不可收拾,就没有完全揭长宁伯夫人的底,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不知道真实的内情。
这个女人的用心,可比现在已经揭露在人前的恶毒多了。
当初,要不是她在卖给他的银香囊的香料里做了手脚,他也不会立刻就反应过来,当天就叫人回头又去找了博古斋的伙计逼供求证。
以至于――
今天进宫之后,就更是严防死守,步步小心。
否则的话――
当时他如果真是毫无防备的直接进了那间屋子,那他和武昙之间可能真就没这么容易说清楚了。
“是!”杨枫将两个瓶子拿走收好。
梁晋就将放在桌上的两个银香囊随意的往一个盒子里一扔,也一并推给他:“那走吧!”
什么稀罕玩意儿?
他要的,不过是里面藏着的药粉罢了。
杨枫拿着东西退了出去。
梁晋就往后靠在了椅背上,目光直直的盯着房梁盯上,一整个下午都没再出来。
而彼时,阮先生主仆早已回到了南梁皇都。
几日之后得到此事的消息,他那随从很有几分唏嘘:“大胤定远侯家的那个姑娘刁钻的很,一点亏都不吃,当场就翻天覆地的闹,太孙殿下当场就处置了那个婆子,事后……就也再没有消息了,属下觉得他是不是已经猜到真相了?”
说话间,小心翼翼的去看阮先生的反应。
阮先生却是半点不担心的,只就无关痛痒的淡淡说道:“就是要他猜到内幕的,这件事本身成不成的,都没多大关系,我只是要提醒他,注意分寸,不要真和那些大胤人掏心掏肺,走的太近。”
随从微微垂下眼睛,小声的道:“此事万一传到宫里去……”
话没说完,阮先生就横过来一眼,随后就鲜有的发了脾气,怒道:“他是不会把这种消息往回捎的!”
梁晋对宜华长公主的敬重之心,他还是有信心的,这样的糟心事,他轻易不会把消息往回送。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
他才敢有恃无恐的这般撺掇事儿。
当然,这都已经是后话了。
时间转回胤京这边,赵太妃的生辰之后,又隔两日,萧樾就带了萧昀的密旨离京了。
修建海防一事,叔侄两人都很谨慎,为了尽量避免海域生乱,这件事就既没有在朝廷上宣布,也没有私底下张扬,朝臣们所听到的风声也只是晟王萧樾领了圣旨替萧昀往海域公干,估摸着巡查盐务,估摸着也就是三五个月的事儿。
巡查盐务一事么――
也看不出两人有冰释前嫌的迹象,因为朝廷将盐务这块虽然卡的很严,这算是国库赋税来源的一个重头,但就因为是暴利行业,也就导致了许多人铤而走险,经常的官商勾结的在这一块上牟利。而朝廷方面,虽不是全无作为,可就是有人要钱不要命,可谓屡禁不止了。
现在放出风声来说的晟王萧樾要去巡盐,朝臣们也就顺理成章的以为小皇帝这是要拿他这皇叔当枪使,想借着晟王殿下的铁血手腕去替他平定盐市的乱局的。
朝中揣测纷纭,所以即便双方当事人都没有明说,这事情私底下也是传得绘声绘色,仿佛这就真的已经是真事了。
这天一早,天才蒙蒙亮,萧樾就带着一干心腹人等打点妥当了。
“现在走,等到了城门的时候城门应该刚好可以开。”雷鸣跟在后面,边走边说,出了大门就偷偷往巷子口张望,没看见人,表情就不免有点讪讪的,试探着提议道:“反正时间还早,要么……王爷再等会儿?”
小祖宗又开始不靠谱了,王爷这趟一走可真有可能三两年回不来,居然都不露面送个行啊?
萧樾倒是了解武昙的习性的,不甚在意道:“走吧。”
这个时间,她且起不来呢。
而且之前早就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也不在乎这形式上的送不送了。
雷鸣很有些失望。
燕北也跟着从门内送出来。
萧樾上马前又嘱咐他:“本王赶时间,你不用着急,京城方面的诸事一定先了结好了再过去不迟。”
“是!”燕北颔首领命,“有关王爷南下巡盐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了,三两日之内必定会最大限度的传开,再其它的就都是琐事了,属下会处理好的,王爷尽管放心。”
萧樾于是就也不多说了,一招手,带着人马直接出了巷子。
因为要去东边,这趟走的就是东城门。
萧樾点了一千兵马给他做卫队,这批人萧樾提前让蒋芳去点齐了,让他们直接等在了城门处。
他打马一路过去。
一大早街上没什么人,畅通无阻,抵达城门的时候城门还没有开,而远远地也就看见武昙也带着青瓷驻马街边在等着他。
雷鸣心里一喜,但脸上还是要尽量的掩饰住喜气儿,直接抬了抬手,压下了后面紧跟的一队侍卫。
萧樾一马当先,径直奔到武昙跟前,先翻身下马。
然后三两步走到她的马下,一伸手,武昙也翻身下来,正落在他怀里。
萧樾将她拥在怀里抱了抱方才把她放回地面上,笑问道:“本王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武昙仰着脸看他,直接翻了个白眼:“王爷难道还怕我在大街上哭给您看啊?”
分别么……怅惘是免不了怅惘的……
可是以武昙的性子,想要她依依不舍的当众洒泪也是不能够的。
萧樾被她逗乐了,忍不住又是朗声一笑。
笑过之后才又垂眸看着她道:“王府那边本王都安排好了,也给你留了人,若是有需要,都随你安排。燕北暂时留京,蒋芳这几天情况已经好转,应该这两天就差不多能醒过来了,正好他要留在京城养伤,顺便听你的吩咐。”
本来她是该把燕北或者雷鸣留下来的,可一来东边海域的情况他心里没谱儿,不把两个得力的心腹都带着,心里也没底,再者就是――
男女有别,就算留下燕北或者雷鸣来,他们也不能贴身跟着武昙。反正都是要在王府里坐镇,以防万一等吩咐的,这样的事不说蒋芳,就是岑管家也能办。
索性就这么安排了。
武昙今天倒是话不多,只是很乖的听着他说:“嗯,我知道了。我在京城里不会有什么事的,王爷出门在外才要当心些。”
萧樾笑了笑,未置可否。
说话间,城门那边就传来一阵响动。
两人循声望去――
时间到了,守城的官兵换岗之后已经在收拾开门了。
城门内外都等了不少等着同行的百姓,一会儿城门一开就要乱起来了。
萧樾也不能再跟武昙说得太多,收回视线,又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半真半假的笑问道:“真的不跟本王去?”
“不了!”武昙摇摇头,“我祖母年纪大了,前面又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我想在家陪着她。”
反正前两天在宫里那么一闹,她那一个不检点、不知羞耻的名声算是作下了,只不过晟王殿下吃她这一套,那么一闹之下还是跟她难舍难分――
这事情,众人也就只有背地里议论的份了。
回头等两人真成了亲,就更会演化成一件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造不成什么遗臭万年的大效果来。
但武昙若是在孝期之内就跟着萧樾跑了,那就是事关原则性的问题了,只对武家她就交代不过去。
这样的分寸,她还是有的。
“那好吧!”萧樾也不为难她,眼见着已经有百姓的车马陆续进城,他的人马停在这里就要挡路了,他也就不耽搁了,“本王走了。”
他转身上马,武昙目送。
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又忽的沉了脸,转头看过来,义正辞严的警告:“但是有句丑化本王要讲在前头,你留在京城可以,但是没事不准随便出门溜达,招蜂引蝶的不安分。”
武昙:“……”
送走了萧樾,武昙也没在街上久留,带着青瓷转身进了旁边的一间茶楼。
今天初一,老夫人照例还是要去相国寺上香礼佛的。
她出门没坐马车,就是为了一会儿方便跟随老夫人他们出城。
两人进了茶楼,因为算时间,老夫人他们应该也快到了,武昙直接就没打算上二楼,在一楼靠街的窗边刚找了个位置要坐下,二楼的楼梯口,小尤子就走了下来。
青瓷一看见他就来气――
这小皇帝还有完没完了?
冷了脸,浑身的肃杀之气。
武昙是发现她的神情有变这才有所察觉的,一转头――
看见小尤子,就也明白了。
小尤子也是尴尬的很,脸上勉强扯着笑往这边走。
青瓷下意识的就往武昙身前挡:“主子……”
武昙转着眸子想了一下,就挡开了她:“你就在这等我一下吧。”
不管那个萧昀是怎么回事,以前她不知道没办法,现在既然知道了――
就总要开诚布公,当面先把话说清楚的。
毕竟――
他那样的身份,躲是躲不过的。
“主子……”青瓷诧异不已的底部一声。
小尤子都是一愣――
他家陛下这事情办得不地道,他都不好意思过来说话,原以为冲着武家二小姐的脾气,不当场甩脸子不肯见,也是直接掉头跑掉的,哪里想到她会这么好说话?
“没事,总要说清楚的,我去去就来。”武昙冲着青瓷笑了笑,聊做安抚,就绕开他走到小尤子面前,冲他挑了挑眉。
小尤子赶紧收拾起满脸尴尬的表情,陪着笑脸道:“二小姐请!”
青瓷跺了跺脚,满腹怨念的一屁股坐下了。
这边武昙跟着小尤子上了二楼,就在最靠近楼梯口的房间门前停了下来。
这间房间不临街,显然萧昀此来不是为了送萧樾的,而是――
冲着她!
武昙微微失神了一瞬间,小尤子已经推开房门并且闪身站在了门边,低声的提醒:“主子,二小姐到了。”
武昙连忙收摄心神,一抬头――
萧昀就坐在屋子正中的圆桌旁边,彼时也刚好侧目看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武昙抿抿唇,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以往不知道这小皇帝目的的时候,她看见他就心里发怵,本能的只想跑,现在摸清楚了对方的心思,反而就坦然了。
小尤子从外面关了门。
两人独处在这样的空间里,武昙也不觉得难为情,大大方方的屈膝行礼:“臣女见过陛下。”
萧昀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手指突然痉挛似的微微一抖,然后――
居然有些局促不安的当初攥住了,想要以此来稳定心神。
武昙目光坦荡的看过来:“不知陛下召见,有何吩咐?”
萧昀今天确实不是来送萧樾的,严格说来――
他就只是过来碰运气的。
今天早朝都没上,天没亮就出宫等在了这里,想法说起来挺好笑的,他居然就是想看一看武昙今天到底还会不会出现,还会不会来送萧樾。
他坐在房间里,枯对着四面墙壁,居然一直是怀揣着侥幸的,默默地希望武昙不要出现。
虽然即使武昙不出现在这里,也有可能是去了晟王府给萧樾送行,可――
他就是自欺欺人,好像只要在这里看不见她,就能说服自己相信那两人之间的牵连其实没那么深的。
直至――
小尤子进来报信,说武昙已经来了。
现在,武昙站在他面前,镇定坦荡,目光纯粹又疏离的不掺合任何的瑕疵杂质……
萧昀的嘴唇动了动,突然发现自己和她之间居然是无话可说的,可是他又不习惯将自己放在被动的位置上,于是脱口就冷笑出声:“你还真是有恃无恐,朕原还以为你会暗度陈仓,直接跟着皇叔出京去呢。”
他不叫起,武昙就自己站直了身子,被他当面奚落,也是面不改色,只是气定神闲的反问:“在陛下眼里,臣女就是个要多不堪就有多不堪的人,是么?”
萧昀皱眉,明显的被她噎了一下,无言以对。
武昙和萧樾之间,已经逾矩太多,早就成了街头巷尾众人议论的话柄。
她确实算是名声狼藉的。
可男欢女爱和男女婚嫁的事,只要萧樾不介意,将来等到水到渠成名正言顺了,这一切的过往也会随之揭过,并不会是个永久的问题。
萧昀不说话,武昙也不跟他浪费时间,又继续说道:“臣女与晟王爷之间,就只是彼此的私事,即使因为此事而致皇室蒙羞,进而惹得陛下不快了……陛下也不至于纡尊降贵特意到这里来找到臣女,并且当面兴师问罪的,陛下若是还有别的事……不妨直说。稍后臣女还要陪同家中老祖母上山礼佛,不能在此久留。”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现在态度突然强硬至此――
就如同前世一般。
萧昀突然恼羞成怒,有点控制不住脾气的拍案而起:“武昙,你不用在朕的面前装傻,你武家偷梁换柱,更改了送进宫的八字帖,你以为推出霍家兄妹出来,朕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吗?你武家推了朕的婚事,现在你却和朕的皇叔牵扯不清?那个武青林,更是拿什么兵权拐弯抹角的来和朕做交易,想让朕放过你!如此欺上瞒下,胆大妄为,你定远侯府算是天下第一份了,你真以为朕就这么好脾气,可以任由你们为所欲为么?”
他也是怒到了极致。
前世今生,这个武昙对他,从来就是不假辞色的,这对他而言,是一件不能为外人道的,极挫败的事。
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控制不住脾气的当场失控。
萧昀的脸色铁青,眼睛里也带着喷薄欲出的怒火,死死的盯着她。
武昙与他对视,斟酌着抿抿唇,并没有回避问题,反而是迎难而上,直言问道:“既然陛下不肯善罢甘休,那您又意欲何为?是想要维持原判?再提那桩旧婚约么?”
萧昀都拐弯抹角没能直接启齿的事,冷不防从她的口中当面吐露出来……
萧昀震惊之余,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