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半地下密室不算太大,但空间还行,并不显得逼仄。
这座园子里守园的管事和仆役都没有跟过来,而陪同萧昀一起过来的暗卫,包括邢磊在内都留在了外面,就只有两个人跟随萧昀下到了里面,这是为了谨慎起见,以防这个疯女人会突然暴起对萧昀不利。
萧昀倒是半点不担心风七会对他出手,不过保护他是暗卫的职责,他们愿意跟着他也无所谓。
武昙之前的推断没有错,从宫里传福宁殿闹刺客的那天起风七就已经被秘密送出宫来,关在了这里,至于福宁殿里的就只是个替身,萧昀拿来糊弄北燕使团向他们做交代的。
两个多月下来,虽然没人在饮食上苛待过她,风七也已经瘦脱了形。
只是因为脸毁了,许多狰狞的疤痕外翻,脸上的皮肤沟壑纵横,凹凸不平还不是很明显,但眼窝却深陷了下去。
萧昀走进来的时候她正用一种阴恻恻的目光盯着对面墙壁的石缝在看,那种阴冷狠厉的视线和她那张脸相映衬,显得十分骇人,起初的时候还常常会把进来给她送饭的仆役吓得做噩梦。
而在看见萧昀的那一瞬间,她的眼中却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像是溺水的人终于看见了可以救命的浮木一样,手扶着身后的墙壁飞快的爬起来。
她倒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即便到了这种境地这种场合,她求生的渴望浓烈也依旧没有试图靠近萧昀,反而在仓促站起来之后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以自己的身份是该伏地跪拜的,于是下一刻又赶忙跪了下去,可是一开口,声音都因为喜悦而带了激动的颤抖:“陛……陛下……”
没有夸张,这次看见萧昀,她真的有种想要喜极而泣的感觉。
萧昀把她关在这里两个多月了,他那样的人,金尊玉贵高高在上,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而她又做了那么多触怒他的事,她一直以为对方把她关在这里是准备囚禁至死的……
而现在萧昀又出现了!
这对风七而言,毫无疑问就意味着变故,意味着生机。
她心中升起微弱的渴望来――
希望萧昀能改变了主意,哪怕是需要利用她去帮他完成些什么事……总之无论怎样,只要他肯改变主意,这就是她的希望!
她跪在萧昀面前,这是头一次在这个冷漠孤僻的少年面前不再觉得彷徨畏惧,反而真心实意的充满了渴望。
她的眼神几乎可以称之为炽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萧昀的脸。
若是换个人,可能就要被她的这张脸和这种神情恶心吐了,可是萧昀却完全没有任何的不适,不是源于他对这个女人存有什么特殊的感情,而实在是――
这个女人在他的眼里根本毫无意义,连个有血有肉的人都不算,他只将她视做一件器物,对于一件器物,在她身上消耗任何的感情都是多余。
风七嘴唇蠕动着,却不想再有一丝一毫的触怒他,所以拼命地忍着没有先出声。
萧昀走下台阶之后就站着不动了,他面无表情目光冰凉的俯视跪在阴暗之中的女人,他不会跟她浪费时间,所以直接开门见山:“你还想出去?”
风七暂时死不了。
因为――
她怀了身孕!
那天她走投无路,逼不得已的设计了邢磊,想要赌一赌,想要将对方作为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她当然不会天真到会以为他们两人之间有了肌肤之亲,那么邢磊就会对她矢志不渝,言听计从,他可能会怕萧昀知道了,受她挟制一阵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可那是在宫里,在萧昀的眼皮子底下,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萧昀怀疑了,或者事情被谁发现给捅出去了,他们两个都得死,尤其是她!邢磊是萧昀的左膀右臂,或者还有机会求得萧昀的恩典,侥幸脱身,她却绝对不行,所以为了彻底拿捏住邢磊,并且将他最大限度的变成自己的保护伞,风七在那天办事的时候用了药。
那种药是她提前就配好了准备用在秋彤身上的,当初她怂恿秋彤找机会给邢磊下药,成其好事,秋彤是不知深浅才会信了她的鬼话,还真以为用美人计就能拿下了邢磊为她们所用。可风七哪会那般天真,邢磊如果是一般的御前侍卫还有可能,那可是萧昀父子用了多年的心腹,天子御用的暗卫的头领,杀人如麻,手段铁血,哪怕真的被她们算计成了――
他睡了一个宫女而已,睡了也就睡了,萧昀知道了也只不过会当成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这根本就成不了邢磊的把柄,她们也不可能靠这个就拿捏住他……
所以,风七就提前配了药,只要秋彤在行事之前服了药,就能助她一次怀孕,并且一举得男。
风七当年在北境,经常出入军营,因为她医术好,军营里又鲜少有女子出入,士兵们就都对她十分友善,更不乏献殷勤讨好的,那时候她的身份虽然只是个大夫,但是在军中却颇有地位和人脉,并且借着风老的关系,还能经常接近萧樾,比起从北燕来的那两个宫女,她却是见过大世面的。她知道这些贵人豢养的暗卫死士实际上都不能算是个人了,更确切的说他们就是主子的杀人工具,这些人多是从小就被挑选出来的孤儿,再经过严苛的手段打磨培养,将他们训练成忠心耿耿的杀人利器,这些人的心性多是嗜血冷酷的,又没有亲人,没有眷恋,更是朝不保夕,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执行什么危险的任务而殒命,而他们的主人为了更好的控制和使用这把利器,也会将他们牢牢把控,这些人不仅不能成婚生子,就连女色也基本都是不近的……
可是繁殖欲却人生而为人的本能,尤其是邢磊那般强大的男人……
一个女人不足以撼动他分毫,如果加上一个传承了他血脉的孩子呢?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可以把握和利用的突破口。
虽然一切就只是风七的揣摩和推测,不过么――
反正出去送人头做棋子的又不是她,试试何妨?如果不成,她大可以撇干净了说自己全不知情,一切都是秋彤善做主张和一厢情愿,男欢女爱的事,就算被捉奸在床了也没人能把这个罪名栽到她这个局外人的头上来,她完全有把握全身而退,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死了个非亲非故的宫女罢了,而且还是个知道她身份秘密的宫女,还等于是变相帮她灭口了。
而万一事情正被她算到了点子上,那她就有了邢磊这个强有力的帮手,她手中掌控的局面就会豁然开朗,甚至于就连萧昀对她的威胁都能适当的抵消不少。
当时她把主意打得很好,只可惜不知道是谁搅局居然给秋彤下毒利用她去攻讦武昙,结果秋彤一死,就让她的这个计划不得不半途搁浅了,而阴错阳差,她自己也跟着走到死胡同里,生死存亡之际就只能以身试法,亲自上阵赌一把了。
可是――
她却根本就做了无用功!
因为她低估了邢磊对萧昀的忠心程度,那天的事情发生之后,她甚至还没等到机会告诉邢磊自己怀孕的事情邢磊居然就直接把他们两个之间的丑事去对萧昀坦白了。
本来就算没有她红杏出墙的事,萧昀也已经对她动了杀心,何况又多了一重状况,那天她在福宁殿闹刺客的动静遮掩之下被带走,邢磊逼问她令牌的下落她咬死了没说,而萧昀似乎后来是下了命令要将她直接被处置掉,绝望之余她只能对奉命去动手杀她的暗卫吐露了自己怀有邢磊骨肉的事实。邢磊到底是那些暗卫的头儿,那暗卫果然犹豫了,并且去给邢磊送了信……
其实那时候她已经完全绝望了,邢磊对萧昀的忠诚度远超她想象,她不过是在做垂死的挣扎,心里的指望并不大,可是结果却不知道那暗卫去告知邢磊消息的时候是刚好当着萧昀的面了还是这事情又被邢磊自己捅到了萧昀面前,邢磊倒是怒气腾腾的要杀她,却是跟过去的萧昀出言阻止了。
萧昀大概是敏锐的察觉到她会一次算计就刚好命中并且怀孕这事很有点不可思议,原是打算先将她关上个把月等能摸出脉象了再叫太医确认真假,可那种情况下,如果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可以保命,她必然枕不安寝,每天都活在煎熬之中,所以萧昀愿意给她时间和机会让她等,她自己却等不了,便当场坦诚了是用药助孕的结果。
她以前的身份萧昀是知道的,自然也知道她想要配药用药根本都省略了买通太医或者宫外的大夫的步骤。
不过――
萧昀却好像真的把她的存在当成了可有可无,并不急着杀她灭口,在听了她的话之后还是没有计较她算计邢磊并且红杏出墙的事,只叫暗卫把她送到了这里,看押在了这间密室里,并且――
毁了她的脸。
风七本来想要通过怀孕来试图说服邢磊保她,结果邢磊却没有半点维护她的意图,她一开始也想不通萧昀会对她网开一面的原因,因为确实以她的身份和处境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利用价值,刚被关起来的那几天她绞尽脑汁的不住在想,后来就渐渐的有点明白了……
这也许不过就是萧昀用来笼络邢磊的一个手段而已,横竖她这个垫脚石是自己主动送上门的,萧昀只是物尽其用,送了个顺水人情给邢磊罢了。
邢磊即便再如何的冷酷无情,身为一个男人,也总不会从来就一点念想也没有,想要留自己的一点血脉在这世上吧?
而且,邢磊因为她的算计,对她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将来即使她生下了对方的孩子,萧昀也依旧没有后顾之忧,因为邢磊绝不会因为有了孩子就对一个险些害死他和毁了他的女人有所动容。
萧昀这并不是要饶了她,只是在利用她,在压榨她最后的一点剩余价值!
想通了这一点,风七也后知后觉的忽然明白过来,她这辈子应该是再没有机会踏出这个暗室一步了,萧昀只拿她当工具,应该是会等到她生了孩子就杀掉她,而事实上风七却更清楚她的实际情况甚至比萧昀打算中的更可怕,因为她服用的那种药虽然有奇效能帮助女人一举得男,但也正是因为药效太过霸道了,同时带来的反噬就更可怕,用那种药怀上的孩子在女人怀孕期间会不断汲取母体的养分供养自己,虽然可以确保将来一定能生下健康强壮的孩子,但同时却会将母体榨干。
也就是说,孩子落地之时,就是她油尽灯枯,毙命之机!
可是――
风七并不想死!
就是从察觉了萧昀要囚禁她到孩子出世的意图之后,风七就陷入了恐慌。
她选择怀上孩子,不过就是为了争取生机的权宜之计,她本打算靠着孩子得到邢磊的庇护的,而前提则是她还要有自由,那样只要她先靠孩子稳住了对方,然后在前四五个月之内找机会脱身并且将孩子拿掉,虽然身体也会有虚耗和损伤,但慢慢调理还是能缓回来的。
可是事情没照着她预定的路线走,萧昀囚禁了她,并且还做了十分周到的布署,不仅这密室外面有四名暗卫分两批轮班守着,就连这间石室之内――
他们保证她的温饱,让她吃的好,穿得暖,却没有床榻甚至是桌椅,就连餐具都用的不是瓷器,而是质地很轻薄的银器,没有筷子,没有勺子,就让她用手抓着吃……
风七不想死,她求生的渴望太强烈,想必萧昀也早就看出来了,所以他这样周密的布署并不是为了怕她寻短见,而是因为太知道她的阴险狡诈了,就不让她能摸到任何一片瓷器,一根筷子,甚至于连木刺都没有,为的是杜绝了一切的隐患,以防她趁机攻击了进来送饭的仆役逃走。
这个处境,风七看得越明白心里就越是绝望。
她被关在这里,已经等于是剩余的人生能一眼看到头了,做一个生育的工具,生下孩子,同时再死去!
这样的日子其实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哪怕她心里还有对萧樾的执念和眷恋,也哪怕她更清楚顶着现在的这张脸,她早就什么指望也没有了……
可是也依旧――
她还舍不得死,也不想死!
于是,就这么在无尽的恐慌中日复一日的熬着。
而在她被关进这里一个多月的时候仆役带太医来给她查过一次脉,想来是萧昀为了确认她是否真的有孕,而如果那个太医的医术还算可以的话,应该也不难发现她这一胎怀着的秘密,想必这个时候萧昀也早就知道了她的底细,知道只要继续把她关在这里,等到她足月生产,甚至都不再需要任何人动手她也会自行死去,一了百了。
风七跪在萧昀面前,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诚恳且卑微,可是当萧昀问出她梦寐以求的这句话时她却并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心头涌上来的反而是浓重的不安,因为她太清楚自己曾经犯过的错和现在的处境了,若是想要萧昀放过她,她就必得要有所付出来做交换。
而现在的她――
还有什么是可以拿给对方利用的?
这一重的认知,又让风七恐慌起来,她下意识的吞咽两口,神情也忍不住的瑟缩,可是她依旧还是不想死,所以就还是硬着头皮让自己直面萧昀。
萧昀看见她嘴唇动了几次但却始终没有说出话,他也无所谓,索性还是自己继续开口问:“你把从邢五那里拿走的令牌交给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