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那边,朝廷派过去的主帅就是个被架空了的傀儡,这一点早在老皇帝萧植在时,他和萧樾之间就心照不宣了。
反正北境的兵权是在萧樾手里的,横竖是拿不到――
依着萧昀那个恶劣的心思,直接拿这兵权做个顺水人情,把萧樾赶回北境去,是完全有可能的。
到时候他一道圣旨降下来,萧樾走是不走?
不走?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说是萧樾不肯再接北境的军职,朝廷将这兵权攥在手里就成了顺理成章。
而若是他接旨走了……
且不说萧昀还会不会对武家和武昙做什么,只就等到了婚期,他难道要千里迢迢派人回来替他把武昙接回北地去成亲么?
索性就先下手为强,将婚事早早的定了。
这样按照惯例,年节期间朝中会罢朝半月,就算萧昀在这其间就降旨遣他回北境――
反正北境并无战事,他这边婚期已经定了,可以直接要求多延几天,等办了婚事再走。
因为北境的军权归属毫无悬念,武青钰对萧樾的去留并不十分上心,只是从武青林话中捕捉到了另外一重讯息,于是就倒抽一口气,凝重道:“你是说陛下不打算让你再回南境军中?”
“他若有意,那么今年郑修就应该回京来过年了。”武青林道,转头,意味深长的与他交换了一下神色。
郑修并没有回京,只是郑兰衿回来省亲了。
现在南境也无战事,并且那边的左副将和龚副将都是经验老道的将领了,就算年关期间会有什么突发状况,他们也完全应付的来。
郑家人的动向,这本身就是一个讯号。
武青钰拧眉沉吟:“这样一来,我们该是如何应对?现在昙儿许了晟王,我们武家只怕就更要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南境的兵权他确实就更不可能再交回你的手上了。这样的话,咱们好像也没必要去自取其辱,当面与他冲突了吧?”
萧樾和武昙的婚事定了,定远侯府就等于彻底和晟王府绑在了一起。
萧樾操纵北境军权,已经让小皇帝十分的忌惮了――
的确,这种情况下,他几乎是不可能让武青林再去南境领兵了。
“不!我已经写好了折子,等到十六以后复印开朝之后就递上去。”武青林道,他面上神情严肃又凛冽,目光沉了沉,一字一顿道:“陛下要驳我这差事,也得让他当面驳。你我兄弟没有做错任何事,咱们定远侯府上下也自认为是对得住他的,当初我以守孝为名自请留京,已经是出于君臣之义了。如今仁至义尽,就没有再继续主动退让去成全他猜忌之心的道理了。”
他们兄弟,即使和萧樾走得近,至少迄今为止――
不管是萧樾还是他们,都是问心无愧,对得起萧昀这个一国之君的。
又没有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就没有必要一再的主动退让!
武青钰略斟酌了一下,也就明白了他的用意:“的确,如果我们一声不吭的直接就退了,落在陛下眼里没准还真成了做贼心虚了。”
朝中之事,当然就都是后话了,眼下整个定远侯府的当务之急就是替武昙筹备婚事。
下午武青林兄弟就照老夫人的吩咐往族里去了一趟。
一则他们是晚辈,去给族里的长辈们拜年的,这是每年的固定行程,然后顺便跟族里就武昙的婚事打了招呼,请了族中能主事的几家主母,等过了初二就尽量抽空过去侯府帮忙操持张罗。
萧樾去武家下聘,那么大的阵仗,几乎半天时间就传遍了整个胤京。
傍晚时分,宫里的小尤子就听闻了消息。
一开始他还当是谁编排的瞎话,毕竟――
头天夜里晟王爷才刚星夜兼程的回来嘛……
谨慎起见,叫了心腹的小太监出宫去打听,确定了消息之后,这一次是有了前车之鉴了,再半点没敢对萧昀拖延消息,赶紧就进去禀报了。
这几日年关,萧昀手上没什么紧急的必须要马上处理的奏折,所以这几天没事都呆在寝宫的书房,并没有去御书房。
彼时他正和邢五在关门密谈。
萧昀的事,都几乎没有瞒着邢五,所以也没避讳,听小尤子求见就直接将他传了进去。
小尤子低着头,完全不敢去看他的脸色,言简意赅的陈述:“陛下,奴才刚得到的消息,今儿个上午晟王府已经去武家下聘了。”
静默!
死一般的静默!
小尤子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竖着耳朵细听,却居然也完全没有听到另外两个人的喘气声。
他疑心是萧昀还没反应明白,自己不敢去看萧昀,更不想平白的受这个煎熬,索性就心一横,又再进一步解释道:“奴才恐是消息有误,特意叫下头的人出宫去核实了,确有其事。”
萧昀坐在案后,脸上表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
只是――
他搁在座椅扶手上的左手,手指不断的握紧又松开,暴露了他此时愤怒和暴躁不安的心情。
如此了三四回之后,他方才勉强稳住心神,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武家……答应了?”
“嗯。”小尤子低垂着脑袋,始终不敢去看他的脸,“武家内部的具体情况暂不清楚,只是晟王爷从侯府出来的时候听说是挂了彩了,但应该不严重。人是定远侯和武家二爷一道儿送出门的,聘礼武家已经收了,这会儿……两府邸都已经开始张罗着筹备婚事了。婚期很仓促,就……定在这月十六。”
终究,这门婚事还是成了?
萧昀心里就只觉得堵得慌。
他甚至有点分不清,自己一再的从中作梗破坏他们,究竟是因为真的惦记武昙,还是――
单纯的就是想要阻挠萧樾,不想让他这好皇叔称心如意。
上辈子他机关算尽,在萧樾手中败得实在太惨烈,也叫他太不甘心了。
所以,这辈子卷土重来,即便萧樾并没有咄咄相逼,甚至还流露出了彼此喜事宁人的意思……
他也依旧如鲠在喉!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应该在萧樾的施舍之下才能坐这个皇位?他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了,妥协了……
萧昀微垂着眼眸,又是长久的没说话。
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邢五代为说道:“你先出去吧,我与陛下还有要事商议。”
“是!”小尤子如蒙大赦,自是麻溜的就躬身退了出去。
待到书房的大门再次闭合,邢五就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萧昀问道:“既然事情有变,那北燕那边……陛下还要按照之前的计划走吗?”
萧昀的思绪被他打断,用力的抿抿唇,强迫自己重新集中了精神,看向了他,却是不答反问:“你的意思呢?”
“这个姓风的女人谋杀了北燕皇族的公主,北燕人绝对不会与她善罢甘休的,按理说趁着晟王回京的这个当口,我们对北燕宣称是晟王识破了她,不仅可以解决掉这个麻烦,还能送北燕人一个人情。”邢五道,他虽然之前险些在萧樾手里吃了亏,但也毕竟不是心思狭隘之人,此时就只是公事公办的与萧昀分析,“只是这样一来,就算您要以应对北燕人做由头遣晟王回北境,他应该也会要求等到完婚之后了。”
他对这小皇帝是不是真的看上了武家那姑娘并不十分在意,反而比较介怀作为武将世家的定远侯府将来会是何去何从。
萧昀刚才正在与他商定的事就是――
拿下风七,戳穿她们主仆的阴谋,将人押解送去北燕讨说法,并且以此为由,让萧樾马上折返北境,坐镇军中,以备不时之需。
想法么……和武青林所想无异,反正北境的兵权怎么都是牢牢握在萧樾手中的,明着不给他也是他说了算的,还不如拿来做筹码,把他给打发走。
他原还以为风七这女人对萧樾死缠烂打又一片痴心,待到两人见面之后怎么都要有一场戏看的,结果就单从昨夜萧樾看见风七时候的态度来看他才知道自己想错了,是真的完全高估了风七这女人的作用。
她的存在,影响不到萧樾分毫。
这样一来――
也就没必要将她继续留在这宫里恶心自己里。
打发她的同时,物尽其用――
以两国可能因此起冲突为由,将萧樾支走。
这是临时起意的主意,因为萧樾回来的太突然,打了个他个措手不及。
武昙眼见着出了孝期了,他们两人的婚事必然要很快提上议程!
萧昀的反应不算慢,却没有想到萧樾的动作居然比他更快,在他还没来得及出手之前就先去武家下聘了。
如此一来――
再打发萧樾回北境去,他就真的完全无利可图了,甚至还有放虎归山之嫌。
萧昀心中恼怒非常,忍了半天的脾气终于还是爆发,狠狠的一挥手,将手边茶盏扫了出去。
“陛下息怒!”邢五立刻单膝跪下,语气里还是公事公办的再次开口说道:“晟王府和定远侯府联姻之事,既然木已成舟,此刻就是多说无益。但好在姓风那女人的事,只要握在我们手里,就永远是北燕人的把柄,还有时间可以从长计议,慢慢考虑究竟要如何处置。只是这样一来,无论晟王那里是否要将他遣返北境,定远侯府既然应了这门婚事,就等于是与他坐上了同一条船,这样的话……定远侯就是无论如何也不合适再让他继续掌管南境兵权了。”
萧昀的确也是这个意思。
纵然他其实打从心底里是承认的,萧樾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只要他不率先发难,对方也未必就会揭竿而起来针对他,可任何事都是要有备无患的。
既然萧樾娶了武昙,定远侯府自然就是站在他那边的,就算现在没事,也不保证将来就一定也会相安无事。
萧昀不会给自己留下这样的隐患来。
萧昀心里这会儿乱的很,一时之间又烦躁不安。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最后只摆摆手道:“容朕再想想。”
“是!”邢五也不勉强,行了礼就站起来往外退去。
可是萧昀却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武青林不会不知道,一旦他武家和萧樾结了亲,朕必然就不会再重用他了。”他说,说着,又觉得好笑似的嗤笑一声出来:“就为了成全武昙,他便这么豁得出去?”
一开始他就错估了萧樾对武昙的用心,后来又算错了武昙那丫头对萧樾死心塌地的程度,他其实在潜意识里,一直以为这门婚事其实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他冷了武青林三年,本来就已经是个变相警告的意思了,武青林那样的出身,十几岁就已经开始纵横沙场了。
他那般骄傲的一个人――
难道是他又一次估算失误?就为了成全武昙那种一时冲动的私心,武青林就能赌上他自己的前程和整个定远侯府未来的命运么?
邢五的脚步顿住,转头看他,也不主动掺言,只等他的后话。
萧昀又沉默了片刻,方才抬头看向他道:“叫人盯着他们两边的动向,朕总觉得这事情不太对劲。”
萧樾火急火燎,甚至是早有预谋的赶着去武家下聘,他能理解,可是武家居然这么配合他?竟然越过了武青林的婚事,答应先嫁武昙?
这事情怎么想都好像是另有内情的。
“是!”邢五领命退了出去。
宫里萧昀一时没什么动静,而武家这边,武昙自知惹了祸,从老夫人那回去之后就乖得很,足不出户的呆在屋子里……
呃……生闷气!
气的,自然是萧樾!
萧樾这次先斩后奏,弄了她在全家人面前好大一个没脸,真是几辈子的人都丢光了。
这两天她窝在屋子里,倒也不全是因为听老夫人的话,将功补过,而实在是――
也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实在没脸去面对她那俩兄长。
这么窝了两夜一天,初二族里那边答应过来帮忙操持婚事的女眷们就登门了。
这办的毕竟是她的婚事,武昙是不好躲着不露面的,但好在族里的长辈并不知道她那些丢人的事,她倒是还能舔着脸去见了,过去老夫人房里,陪着个矜持的笑脸应付了一整天。
老夫人大致的将各人需要负责的事安排下去,又设宴款待了她们。
等到把人都送走了,武昙回房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她让青瓷去准备了热水,泡了个澡出来,就见外间的桌上几个托盘,上面大红绣金的全套嫁衣礼服,连带着凤冠首饰堆了满满一桌子。
武昙看过去一眼,就老大不高兴了,冷着脸问:“哪儿来的?”
青瓷正在屏风那收拾她换下来的衣裳,闻言转头看过去才回:“王府的聘礼里头准备的。”
其实这套衣裳,昨天林彦瑶就叫人送来了。
只是武昙正关起门来生闷气呢,青瓷不想自讨没趣,就先收着没给她拿进来。
今天眼见着她肯出门见人了,气也见消了,这才赶紧拿了过来。
武昙狐疑的走过去,随手翻了翻。
东西做的确实精致也漂亮,可是她心里这会儿正不待见萧樾呢,就横竖看他的东西也都不顺眼,没好气道:“谁叫你拿进来的?”
青瓷抱着一堆换洗衣裳走过去,尽量温声软语的哄:“嫁衣是要提前试的,万一有哪里尺寸不合适的,也好有时间叫了裁缝来改……正好这会儿时间也还早呢,您等奴婢去叫了蓝釉她们过来,一道儿伺候您先试了。”
武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青瓷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赶紧趁热打铁的往外走,还没等走到门口,虚掩着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萧樾神色泰然的抬脚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