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第254章—金字塔
极致的惊骇之下,缇娜夫人和四小姐甚至忘了两人要互相装作不熟识的约定,互相看了一眼。
之前白昕玥打量两人,打量的万分仔细,像是恨不得要将她们的头发丝也看清楚一般。岂料到了现在,她们的神色有了异样,他却反而并不感兴趣一般。
重新拿起放在一边的纸船,手指上微微用力,加重了几条原本已经有了的折痕,经过一番整理,那纸船变得更加立体而精致,对于自己的杰作,白昕玥仿佛相当满意。
他像是将大半注意力都放在玩耍上头,好不容易才分出一线精力,勉强道,“你们如果还需要商量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一点时间。”
尽管已经枯坐一晚上,但白昕玥发现这时间花费的也值得。不说别的,他能在这里见到缇娜夫人,光是这一点便值得他继续同她们耗下去。
那水晶吊坠既然是信物,从中倒是不难推测出一些东西——譬如说,在火炼的手下之中,定然有人与这东西有所关联。只是,白昕玥也不曾想到居然会是缇娜夫人这样的人物。
前面已经有了一个楼澈,还有一个未希,这种身份太复杂的人,实在轻而易举便挑动了白昕玥敏感的神经。假如这缇娜夫人当真有问题,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心软了,白昕玥决定这事都用不着让火炼提前知道,他直接动手收拾干净算了。
尽管白昕玥一句话说的平淡,但该暗示的部分也统统暗示清楚了。缇娜夫人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小四,既然白主席已经看出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是。”四小姐应了一声。随即扶起了两张圆凳,摆在白昕玥的对面,她们二人依次坐了上去,摆出了长谈的架势。
缇娜夫人的坐姿极为优雅,双手叠放在膝头,上半身微微朝一侧倾斜一点,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单是看这副样子,说她是某位贵族千金,只怕也没人不信。“从方才起,白主席就在逼迫小四开口,由此看来,对于今天要谈些什么,白主席已经心中有数了。”
尽管也算不上在谴责什么,但缇娜夫人的字里行间还是嵌着一缕埋怨的意思,特别当她说出“逼迫”一词的时候,还用同样带着埋怨的眼神瞥了白昕玥一眼,像是在说,他有些欠缺绅士风度。
没料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缇娜夫人还有心情使用这种女性的小手段,白昕玥不由失笑。不过换个角度想想,这倒也不值得奇怪,这位缇娜夫人只怕不是第一天扮演柔弱了,也正是因为披上这么一层掩护,在妖兽组织中,她才能够安然无恙的生存到今天。
至此,白昕玥差不多确定了一件事——过去的楼澈应该不知道他手下这位欧洲支部长竟然还有这样一重身份,那个水晶坠子乃是亡夫遗物的说法,看来竟是为了隐瞒同伴而编出来的故事。
不过从结论来说,这却是白昕玥乐于见到的。
不管是不是出于被迫,楼澈毕竟曾在一段时间内倒戈向了释先生,而且那二人之间的三项交易内容,至今还有一事不明,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潜藏的隐忧。如果楼澈很早之前便已经知道这水晶坠子代表的含义,以他对雷哲鸣的重视程度,极有可能会用这个去同释先生换取雷哲鸣的性命。
白昕玥与火炼曾经数次探讨,认为妖兽组织中的叛徒左不过就是那两个人,另一份嫌疑毫无悬念落在未希身上。
不过在这件事上,白昕玥倒认为未希应该是无辜的。根据火炼的讲述,水晶坠子一直被妥善藏于秘密档案库中,甭管是什么理由促使未希这样做的,但既然她过去小心谨慎的将东西藏了起来,自然就不会向外人透露一言半语,由此推测,这枚真正的水晶坠子在落入火炼手中之前,应该一直都是深埋地底,无人问津的。
当然了,是不是真的放心,只要自己知道就够了,白昕玥肯定不会表露出来让缇娜夫人看出什么——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实在比想象中还要难以对付。别的不说,光是她常年以来无懈可击的伪装,已经算得上妖兽中的佼佼者了。
于是,白昕玥只淡淡道,“既然这坠子来自于灏湮,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与之相关的那一支队伍也同样是大祭司亲自组建的?”
这也是放在今天,说起来才并不显得如何奇怪;倘若数千年前有人做出类似推测,只怕妖兽朝廷上下都要集体笑掉大牙。
大祭司,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水之一族职责所在逃避不了的祭奠活动之外,什么事情都不会插手的大祭司,居然会暗中培植势力?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
大祭司组建这么一支队伍用来干什么?逼宫造反这一类的活动着实与她性格不符,难道弄出一支队伍,好在祭祀的时候表演助兴么?
白昕玥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实际却别有深意。说者无心的情况下,听者都有可能生起别的意思,况且这回白昕玥本就在故意暗示什么,由不得缇娜夫人不去多想。她觉得,对方仿佛在暗示,大祭司曾经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叹了一口气,缇娜夫人越来越觉得自己今天出现在这里压根就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与白昕玥对话,精神与心情当真都是疲惫不堪。
只不过,说起来这场会面还是她们这一方挑起的,既然见到白昕玥手中的水晶坠子,她们别无选择只能设法将来龙去脉弄个清楚,所以才会有了葡萄架下,四小姐在白昕玥手心轻轻刮蹭一下的暗示。
“我一直有一个疑惑,希望白主席能给予接待,白主席不会觉得唐突吧?”不管是什么问题,选在这个时候开口,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得不到回答绝不甘休的,可缇娜夫人却偏偏要做出一副好商好量的样子,仿佛恳求一般。
白昕玥笑了笑,看起来格外冷淡,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白主席曾亲身‘经历’过妖兽的覆灭之战,对于最后的结局,难道从来不觉得奇怪吗?”缇娜夫人刻意咬重了“经历”二字,其意不言自明。说是经历,当真客气了,这分明是在讲述,他白昕玥才是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
“怎么,缇娜夫人认为,妖兽一方败的太冤枉,而我胜的太侥幸?”白昕玥也懒得再藏着掖着。
关于他与数千年的白将军本是同一个人这件事,在妖委会中保持模棱两可,是因为这其中大有玄机,可以利用这不清不楚的身份做很多文章。不过眼前这个女人,应该是少数明白人之一,索性也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白主席是否侥幸,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妖兽一方其实并不冤枉。”这句话说的,仿佛有着无尽的深意。
并不冤枉?仅仅只是四个字而已,却经不起推敲,越是细想,就越是勾出种种可能性,以至于到后来,连是真是假,是推测还是妄想,都已经分辨不清楚了。
白昕玥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至此终于被挑起了一丝兴趣,挑了挑眉。而旁边一直沉默的四小姐,也微微张大了嘴巴,转过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缇娜夫人,似乎就连她,都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缇娜夫人反倒谁也不看了,微微仰起脸,视线从白昕玥的肩头越了过去。那里有一座极具设计感的橱窗,曾经被那个丧心病狂的卓敏用来展示“妖精”的,橱窗被火炼踢碎的玻璃留有一个大洞,还保持着原样。缇娜夫人仿佛是看向了这个方向,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
“在我族无比鼎盛的那个时代,实力究竟强悍到怎样的程度,是今天的我们根本无可想象的。”即使也留下了些许关于那个时代的记录,然而只言片语之间实在难以遥想曾经的辉煌。“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尚且被称为白子的人类究竟已经发展到了怎样的程度,但是白主席,你平心而论,你的族人当真可以与当时的妖兽相抗衡吗?”
白子——白昕玥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听见这个极具侮辱性的称呼了,终究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
对于缇娜夫人的问题,白昕玥原本倒是有一个答案——当年,白族的崛起,或者应该说,他本人力量的不断壮大,很大程度上得以于皇帝曦冉的明里纵容和暗中扶持,白族最终能与妖兽决一死战,白昕玥手中很大一部分筹码可以说正是曦冉亲自赐予的。
但是,白昕玥并不想说出这个答案。
他难以抑制的生起了一个念头,仿佛只要说了,便会坐实了曦冉的罪名,哪怕走到时间尽头也无法洗刷的重罪。
另外,则是那一重怀疑。即使今天缇娜夫人什么都不提,这一层疑惑也在白昕玥心中存在许久了,不断的滋生与蔓延。
如果说,彼时年少可以凭着一腔热血不知天高地厚的认为自己天下无敌;那么到了今时,心平气和的回头细看,确实发现很多事情,光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看了如今的妖委会,让人不得不感慨,权势,当真是一件无比复杂的东西。”不知这缇娜夫人的思考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顷刻间便横跨数千年,竟然管起妖委会的闲事来。“白主席,你身在其中,应该比我更加深有体会才是。”
奇怪的是,对于这没头没尾插进来的一番话,白昕玥竟然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说,当年妖兽之中也存在权力分化的问题?”
“妖兽天生崇尚力量,整个社会完全是按照实力分出的等级。按照今天的话来说,应该正是标准的……金字塔社会吧,上层对于下层有着绝对的控制权,而处于金字塔顶端的,正是四大家族。”
白昕玥在心中补了一句——处于底层的,应该正是白族人类了。不过,这毕竟已是数千年前的往事,时过境迁,他如果在这个时候开口,着实显得小气,于是什么都不说,等着对方继续。
缇娜夫人终于不再看那残破的橱窗,将视线落回到白昕玥身上,目光中有几分同情,还有几分别的含义,“如今的妖委会仅仅只是两个权力核心,便已经闹得天翻地覆,换做曾经妖兽的四大家族,局面是何等混乱,白主席多少应该想象得到吧。”
尽管缇娜夫人妄图引导白昕玥的想法,但可惜这一位从来就是个现实主义者,并不喜欢无缘无故的幻想。白昕玥并不上当,只问,“难道四大家族彼此不睦,互相争斗倾轧?”
照理来说,白昕玥本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他原本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只是关于四大家族彼此间的矛盾,甚至争斗,他仔细回想了半天竟然也没有半点儿头绪。
究其原由,只能说那个时候太过年轻,并不具备如今的心思深沉,想事情都简单粗暴。他的一门心思,三分放在族人要如何才能生存上头,而剩余的七分,统统扑在了曦冉身上。
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他只是他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救下来的祭品,为了弥补这份差距,不,应该说将那天堑鸿沟般的距离缩小一些,他已经付出了全部心力,哪里还有多余的功夫去关注妖兽各大家族之间是否存在龃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