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了俸禄,工作还是要做。
虽然大臣们不差俸禄那点钱,他们的大头是各种灰色收入冰炭补贴,但在这种情况下高强度的工作,总有一种白干活的心酸感,那工作的辛苦造成的心理压力就加倍了。
他们心态已经崩到了极点,又不能把火向皇帝发,于是坑外官就成了常态。
外官又不是蠢的。被叫进京的,都是有真才实干,脑袋真聪明的。
他们很快就发现这群京官简直不是东西,一个个恨不得让他们过劳死的样子,就算是亲戚朋友同门师兄弟都不可信。于是这群外官们也奋起反抗。
特别是当卿昱定期召见他们,统筹安排工作的时候。
京官:忘恩负义!不看是谁举荐你的!
外官:不安好心!坑我咱就同归于尽!
史官称,这是从古至今皆有的,盘踞于京城的官宦世家,和外地的官员的派系争斗。
这都撸袖子对殴了,的确是严重的派系争斗没错了。
史官甩了甩膀子,心里十分难受。一边要记载这些史实,一边还要被拉去加和自己工作无关的班,老子也要撸袖子上去揍人!
卿昱见朝廷中的火气越来越大,心觉把这些人压榨狠了,好像有点不好,于是适时出台了轮休制度,并且除夕年初一年十五还是放了假。
大臣们终于火气稍稍压下来了一点。
柳离也终于有空去教育自己的儿子了。
他抚着自己被揍成黑眼圈的右眼,恶狠狠的瞪了自己同门师兄一眼。
同门师兄捂着自己被揍青的嘴角,回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这两师兄弟,大概以后是要割席断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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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离终于再次出现在柳彬面前时,正在京中跟着已经进京的老管家忙着置办宅子,处理俗务,懂了不少东西,稍稍脱去了身上书生清高之气的柳彬惊呆了。
柳彬声音颤抖道:“父、父亲,你这是怎么了?谁打的!赶快报官!”
柳离接过下人递来的沾了热水的帕子,将被揍的眼睛捂住,道:“大惊小怪什么?为父不过刚下朝。”
柳彬满脸不敢置信:“下朝?”
朝会怎么会弄成这样子?
柳离道:“兔崽子,官场如战场,不仅有尔虞我诈,还有直接上拳头的。”
柳离得意道:“为父身手没有退步,对方也讨不了好,为父揍破了他的嘴角哈哈哈哈哈。”
柳彬:“……”
父亲,这这这……这真的是上朝?
柳彬觉得自己对官场的印象有点动摇了。
柳离道:“好了,终于争取了一天轮休,明日我休沐。我先睡一觉,明天跟你说说你面圣那件事。”
柳离打了个哈欠,匆匆吃了点东西,倒头就睡。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柳彬看着满身疲惫的父亲,坐在书房里沉思了许久。
忙得脚步虚浮,好久不着家,尔虞我诈就罢了,上朝还要开启全武行。
柳彬低头看着自己弱小无力的拳头。他真的适合官场吗?
柳彬心中对官场的迷茫越来越深了。
他觉得自己或许志在官场,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不过第二天柳离起床之后,还是用他的话打消了柳彬心中的顾虑。
“你应该期待这样的官场才是。”柳离的眼圈还是有点黑,不过不疼了,“比起在官场什么也做不了,天天想着钻营,想着谄媚上峰,这样为真正的公务忙得团团转,什么都没心情想的官场,不才是圣人陛下最美好的官场吗?”
柳离顿了顿,道:“忙过这段日子就好了。现在是朝中官员空缺,陛下野心又很大,铺了很大的摊子,需要很多人手。但人手不够,就只能让现在的官员做事了。”
但柳离没想到的是,之后的确人手够了,但小皇帝奇思妙想不断,所以他们虽然不至于加班到如今这地步,还是没得闲。
这一届的官员,大概是得各种过劳疾病最多的一届,也是能臣贤臣最多的一届。
这大概是他们的不幸,也是他们的幸运。
现在柳离没想到这一茬,所以在他口中,对朝廷未来的描述都是很光明的,让柳彬听起来心生向往。
柳离感叹:“你知道我们在忙什么吗?陛下推广的新粮食作物,玉米和土豆你知道吧?”
柳彬尴尬道:“吃、吃过。”
柳离笑道:“罢了,是为父的疏忽,只让你读书没告诉你这些俗务。我慢慢跟你说。”
柳离作为杭州知府,推广新作物当然也有他的一份力。他又是务实的官员,对新作物了解很深。
柳彬听着柳离说起那些极具乡土气息的话,什么样的作物适合什么样的土地,会有什么样的收成,会养活多少人口,他跟听天书似的。
柳彬作为被宠大的官宦家的小儿子,对于民众和农事,都是学自书本中。而书本,可没有他爹口中说的那么详细。
“今年丰收了,老百姓终于能过一个好年。”柳离道,“我现在的工作,就是进一步推广这些作物。”
“朝中除了新作物之外,还有新农具,还有武科改革,还有那些谋逆的乱臣贼子留下的烂摊子,还有边疆不肯停歇的蛮夷。”柳离一点一点将朝中大事掰碎了讲给柳彬听。
他知道,说什么大道理,对柳彬是没用的。柳彬在书上已经看够了大道理。
他现在做的,就是将真实的朝廷展现在自己小儿子面前,告诉小儿子,这是怎样的皇帝,这样的皇帝手下是怎样的官员,他们将要建设怎样的大承。
如果小儿子觉得这帝王值得他效忠,这帝王要建设的大承未来值得他期待,小儿子自己就会发愤图强。
“科举是为了什么?光宗耀祖?展现自己的价值?”柳离道,“还是其他的?你好好想想吧,然后再做出决定。”
第84章
柳彬沉默。
为了什么?读书人科举,不都是为了做官,为了得到皇帝赏识吗?
得到皇帝赏识之后呢?
好好做官,进一步得到皇帝赏识?
当然不是。
读书人三不朽,为立德、立功、立言。
可这立德,立功,立言,又该如何做,柳彬心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并未有一个具体的想法。
他只觉得自己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许多读书人都是这么想的。他们在科举时便一心科举,科举后再想科举后的事。
柳离看着儿子迷茫,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果然是对小儿子宠溺过多,教育不够。他只看到小儿子在读书上的天赋,却忽视了他的内心。
柳离站起来,对着皇宫方向一拱手,道:“为父在入京,和京中旧识聊天时,得知陛下曾道,他希望的臣子是忠于大承,忠于华夏,而不是忠于他。”
“因此,前丞相甘修忠于陛下,却出卖情报给鞑靼,因此被斩首;前丞相汪益曾想过投靠诚王,有谋逆之心,但因为一生为大承,于国于民无愧,被陛下放过,只罚下一代不可入朝为官。”
“为父从未听闻过一位皇帝,会放过有谋逆之心之人,只因为他于国于民无愧。他甚至言道,不需要臣子对他的忠诚,但希望臣子无愧于心,对得起华夏的苍天大地,黎民百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大臣。”
柳彬重复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万世开太平!”
柳离笑道:“陛下对你失望,并非是因为你有眼不识泰山,而是因为看到你为学而学,心中并无理想。”
“若说得罪陛下,吴家才是得罪陛下。他们一家故意藏头藏尾,不肯显露真是才华,大隐隐于朝,对陛下而言,简直如一道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这岂不是不认可他的这个帝王。”
“可听你说当日,陛下谈起我和吴侍郎职务公务时,吴运知之甚祥,且有自己思考理解。而你一无所知,并无关注。陛下对你的不满,大概最多的是因此事吧。”柳离叹气,“不懂庶务,甚至认为庶务为庸俗之事之人,如何能当好一个官员?官员处理的,可都是这些庶务。官员要做的,就是让你看不起的那些凡夫俗子过得更好。你心高气傲,目中无尘,可无论是为父,还是你长兄,可都是经常下到田地里,和农人聊收成,弄得浑身泥土。”
柳彬满脸羞愧:“儿子知错了。”
柳离摇头:“子不教,父之过,你是个好苗子,是为父没有教好你。如今为父忙于公务,也无法好好教导你,我听你之话,无论是吴运,还是于承祥,都是你值得学习的人。为官做宰,不是诗词写得多好,得了多少人追捧,就可以扬名立万。你要将你的心沉下来,把你的身段放下来,从书本中走出来。离下一次秋试还有三年,你的文章为父是不担心的。这三年,你可多走走,多看看,看看你需要为其请命的黎民百姓,想清楚你需要做什么。”
“是进入官场,还是当一辈子高雅文人。是成为父母官,还是开个书院成为大儒或是才子,你且慢慢想。”
柳彬跪下给柳离磕头:“儿子知晓。”
柳离摆摆手:“起来吧。”
他捏了捏自己双目间,心想,如果小儿子不入官场,当一辈子才子也是不错的。虽然他说了这么多话,也的确对皇帝充满了崇敬,但是工作一忙起来,连他都忍不住起了归隐之心。
而且皇帝也显然没有他所说的那样大气,故意躲懒的东方逸和吴曦据说已经累得晕倒过,而汪家那小子现在在荣王府当了幕僚,做的却是皇帝幕僚的工作,还没奖励。
陛下啊,心黑着呢。
可惜这话,他是不能说出来,打击小儿子的积极性的。
柳离等失魂落魄的柳彬回房自己思考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柳彬面前强撑出来的精神气立刻松懈了。
他拖着疲倦的身体,决定再睡一觉。
“真是……不想工作啊。”
一想到轮休只有一天,明天就要继续埋头案牍,柳离就有一种卷铺盖卷逃跑的冲动。
他果然还达不到圣人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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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官纷纷(被坑)入京,朝政人手不够状况得到极大缓解。
不过卿昱要做的事是一件都没有少。
转眼间,腊月就到了。
往年这个时候,宫里就要准备过年了。可今年,显然卿昱这年是过不成了。
他熬过了腊月,还主持了几次大祭,好不容易熬到了年三十,终于可以给自己放两天假。然后,他又要投入紧张的工作。
这年,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就过完了。在正月十五又放假的时候,卿昱虽然累得要死不活,仍然强撑着要去看灯会。
去年的灯会被刺杀搅了的时候,卿昱就承诺,第二年一定要和白萌去看灯会。这次怎么也要实现诺言。
虽然今年承朝发生了许多事,京中豪族被砍了近半,大臣们都在加班中濒临崩溃,但对于黎民百姓而言,今年是个丰收年,大家吃饱穿暖,今年元宵节怎么也要好好热闹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