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则善身边簇拥着的官员们被婢女们引着朝提前安排好的席位走去,而杨则善也随着引路婢女坐到了杨德宗的身边,靠近戏台最中央朝东的大桌,是主人家的席面。
“为父还以为,你赶不回来参加你三妹的及笄宴了。”杨德宗瞅了一眼儿子,沉声说道。
“昨夜同陛下说过此事后,陛下允我今日回府参加宴席,说是可在府中休沐两日,再回朝中议事。”杨则善对一旁的父亲说道。
杨德宗见儿子的双眸下略有乌青,知他这十几日应该很是操劳,便颔首道:“等会宴席结束,回院子好好休息。”
“是。”杨则善颔首,同父亲说完话后,又在四周寻了几眼,却没有看到林菲的身影,他入宫这段时间,对林菲极为思念,刚才回府后听到的那一声猫叫,真是销魂酥骨,听得他舒坦极了。
杨则善心道:又是送络子,又是见他一入府就学猫叫引她注意,做的这般明显,怎么可能没有动心生情,大概是碍于女子皮薄,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想到这里,杨则善忍不住低头勾了勾唇瓣。
今日的主角,国公府的三小姐杨映雪坐在女宾首桌,同桌的还有已经外嫁但是也赶回来参加妹妹及笄宴的大小姐杨雨薇,庶出的二小姐杨曼霜,二夫人乔紫瑶,三夫人苏锦瑟,四夫人柳涟和寄宿在杨家的外孙女白玉莲。
白玉莲低头偷偷去看袖子里藏着的玫红色络子。
她这络子早就打好了,只是一直没有碰到过表哥,也自然没有机会送出去,今日是三小姐的及笄宴,表哥肯定会参加,虽说男女不同席,但她想着,等会表哥若是离席,她就悄悄追上去,把这络子送给表哥。
想到这里,白玉莲不禁红了脸,然后施施然抬头,朝杨则善坐着的那个席位痴痴看了过去。
“哟!白姑娘这是在看大哥罢!”二小姐杨曼霜坐在白玉莲身边,见白玉莲隔着中间的隔道往男宾的席位暗送秋波,便忍不住打趣道。
白玉莲收回视线,睨了杨曼霜一眼:“没有,你莫要胡说!”
她说完,席面上的女眷都笑作了一团。
府里谁不知道白玉莲被老太太安排在世安苑隔壁的园子,就是想要白玉莲近水楼台先得月,和杨则善住的近些,好多培养感情。
但是都三年了,感情没有培养出来,倒是硬生生把白姑娘熬成了老姑娘。
十八岁都没有嫁人的姑娘,在本朝可不就是老姑娘了!
老太太有意给白玉莲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可是白玉莲是认准了杨则善,婉拒了老太太的好意,就这么痴心不改的继续等了下去。
“阿莲,表嫂我劝你一句,还是莫要再等下去了,女子的青春易逝,经不得这般蹉跎的。”坐在一旁的二夫人乔紫瑶低声对白玉莲说道。
白玉莲哪里会不懂女子年华易逝,只是表哥英俊矜贵,又位高权重,她若成了世子夫人,就是未来的国公夫人,国公府主母,且不说表哥贵为御史,她若嫁给表哥,便诰命加身,光宗耀祖。
像表哥这样的男子,到哪里去寻?
老太太虽说给她介绍个门当户对的,可是再也找不到表哥这样好的了。
二夫人乔紫瑶说完,三夫人苏锦瑟白了她一眼,忍不住直言道:“二嫂还有心思劝别人,我看二嫂还是多花些心思在二爷身上,你瞧二爷整日寻花问柳不务正业的,院子里面也是侍妾通房的一堆,乌烟瘴气的叫我们国公府都跟着丢了脸面!”
二夫人乔紫瑶被三夫人苏锦瑟指着鼻子骂,虽说她向来性格软弱,但此刻府里的夫人小姐们都坐在一处,到底有些挂不住脸,好在四夫人柳涟及时出声打圆场:“好了好了,今天是映雪及笄的好日子,说这话做什么!快看,戏台子要开幕了!”
众人听得戏台子开幕,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朝正前方的大戏台瞧了过去。
戏台子上的帷幔缓缓拉开,伶人们穿着各色戏服,跟着奏乐队的吹拉弹唱,步履轻盈地走上台前,咿咿呀呀扯开了嗓子。
国公府的厨房里面。
进进出出都是端糕点的婢女们。
林菲也站在里面,手里接过一盘仆妇递来的水晶龙凤糕,这道用当年新产的糯米,经过浸泡、研磨、搡捣,重新柔和成团,口感软糯甜蜜,上屉蒸到糕体破裂成花才够火候,才能端上桌给宾客们享用。
香菱跟在林菲后头,也接过一盘水晶龙凤糕,又尾随着林菲一道,往她们伺候的那一桌走去。
等把糕点端上桌面之后,负责桌面伺候的婢女便守在相应的桌台旁边,而不用伺候的婢女则先行离开。
香菱跟在林菲身后,直到上了抄手游廊,才把事先准备好的掺了药的糕点拿出来,递给林菲道:“这是刚才贵人赏的,前段时间因为书房的事情我同你置气多时,后来我想想,以后我们还要在一个院子里共事,没必要反目成仇的,是我之前太小气了些,这便给你赔礼了。”
林菲看着香菱递来的糕点,没有去接。
“怎么?”香菱见她不接,皱眉道:“你不愿接受我的赔礼。”
林菲想着昨日看见的那张纸条,心存疑虑,但她也想知道香菱到底耍什么花样,于是便将计就计,在香菱的注视下,接过了那块糕点。
“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香菱见林菲接了糕点,催促着她吃下。
林菲捧着糕点低下头去,小小的咬了一口,她觉得那糕点味道有些不对劲,便又立刻用帕子捂住嘴巴转身吐了出来。
“嗯。挺好吃的。”林菲擦着嘴角的糕点屑子说道。
香菱没有注意到林菲的小动作,见她做出吞咽的动作,心里大喜过望,又忍不住催促道:“既然好吃,你便全吃了去。”
“嗯。”林菲点头:“我慢慢吃。”
“好。”香菱说道:“婉晴刚才喊我叫你去世安苑一趟,把搁在堂屋里的名牌给取过来,等会宴席上要用的。”
林菲假装低头吃东西的样子,转身往世安苑走去:“行,我这就去取来。”
香菱站在抄手游廊里面,看着林菲走远,往世安苑的方向而去,心道:过了今日,以后你便去二爷院子里面伺候去罢,我这也算送你一场造化,以后你成了通房,或者被抬了姨娘,兴许还要感激我呢!
越想越得意,香菱忍不住露出笑来。
另一头。
宴席上,戏台子拉开帷幔,宾客们边吃边看戏,场面好不喧闹。
杨则善觉得有些疲惫,压了压眉心,对一旁的杨德宗道:“父亲,我有些乏了。”
“你在宫中这段时间,也是辛苦,既然乏了,便回院子里休息去罢。”国公爷杨德宗说道。
“好。”杨则善这便起身,离席而去。
女宾里面的白玉莲见到杨则善离席,也跟着起身离席。
从喧闹的宴席上出来,又经过一道月洞门,上了四通八达的抄手游廊,走出两三丈远后原本的喧闹声和伶人们的唱曲声渐渐淡去。
白玉莲跑着终于追上了杨则善,她轻喘着唤道:“表哥……表哥等等我。”
杨则善听到声音,停下脚步来:“何事?”
白玉莲看一眼四周,确定没有人后,这才从袖子里小心翼翼掏出自己早就打好的络子,一个玫红色的攒心梅花烙,她红着脸皮,把络子双手捧着递上前去。
白玉莲不敢看杨则善的眼睛,她还是头一回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也许是因为等了三年,真的等不急了,才会连世家贵女的矜持都不要了,豁出脸面主动送出表白的物件。
“这络子,送给表哥。”白玉莲垂着脑袋,羞答答地说道。
杨则善看着递到眼前的络子,慢慢蹙起好看的眉头:“你……”
“我……我……”白玉莲含羞带怯地抬头,双眸里眼波流转,红着脸鼓足勇气说道:“我爱慕表哥,希望表哥能够收下我这络子。”
杨则善俊眉皱起,冷声拒绝:“这个络子,我不能要。”
“为何不能?”白玉莲眼里的期待破灭,露出惊讶和恐慌。
“我只当你是妹妹,没有其他感情。”杨则善好言相劝:“虽说祖母把你放到我对门园子里,但我也已经多次明确表态过,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没有别的。祖母那边,我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祖母说会替你物色合适的人选,嫁妆也会替你筹备一份。”
“不!”白玉莲打断杨则善,红着眼睛说道:“表哥不要再说了!我除了表哥,谁都不嫁!”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杨则善决定今个儿干脆把话说绝,其实他已经多次或暗示或明示了祖母和白玉莲,祖母都表示会替白玉莲寻过一门婚事,唯有这白玉莲,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就是不死心。
“表哥,就这般绝情?”白玉莲见杨则善语气坚决,英俊的脸上也是一片坚定之色,眼泪忍不住就落了下来。
“先要有情,才会绝情,我从未对你有情,何来绝情之说?”杨则善道:“表妹听从祖母的安排,找个门当户对的便嫁了罢,莫要再蹉跎下去,我对你没有情,以前不曾有过,以后也绝不会有。”
说罢,杨则善不愿意再看她落泪,就甩袖姿态决绝的离去。
白玉莲手里攥着梅花络,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看着杨则善离去的背影,直到那绯色官袍的笔挺背影彻底消失在游廊的尽头,才终于支撑不住的扶着一旁的朱红廊柱,慢慢的滑落到冰凉的地面上。
第21章 021 及笄宴(四)
林菲用帕子包着咬了一口的糕点,一路往世安苑的方向走出,心道:这糕点不能扔,得留下来作为证据,也不知道糕点里面到底掺了什么?回头找大夫问问。
她来到世安苑门前,推门而入。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三等以上的丫鬟都被安排去宴会席面上帮忙,四等丫鬟和粗使嬷嬷们也都去厨房帮衬了。
林菲回了西厢房一趟,她把用帕子包着的糕点搁到桌面上,又从怀里掏出四姐林玉给的一袋银子,她把银子全部倒在床榻上,数了数,统共二十两,相当于国公府丫鬟一年的月钱了。
林菲看一眼房内,她进国公府不久,也才刚领第一笔月钱,领到钱后就去置办了日常用品,那笔二两银子的月钱如今只剩下一两,香菱把自己的东西搬走之后,这房间里就只剩下一张拔步床,一张方桌和四个绣墩,还有一个上下各三层抽屉的衣柜子。
看着家徒四壁的房间,林菲咬着指尖琢磨:四姐姐给的这笔小巨款,到底藏在哪里好呢?
与此同时。
从及笄宴上出来的杨则善正下了抄手游廊,沿着小路往世安苑而去。
路上,他遇见同样往世安苑走去的杨浩凌。
“大……大哥……”杨浩凌撞见杨则善,吓了一跳:“你不是在皇宫里同圣上商议国家大事吗?什么时候回的府?”
杨浩凌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出席今日的及笄宴,他本来就是庶出,又没有功名,没有官衔,在家中地位不高,他没有出席宴会,也没有人理会。
“刚回来的。”杨则善说道,看一眼杨浩凌要去的方向,皱眉道:“二弟这是要去我院里?”
“不是。”杨浩凌立刻摇头道:“我今日身体不适,所以没参加三妹的及笄宴,早上在屋子里待了一上午,觉得烦闷才出来随便走走,没曾想就走到了大哥院子门口来了。”
杨则善沉默着停下脚步看向他。
杨浩凌被他盯着心底一阵害怕,比起不苟言笑的父亲,这个阴晴不定的大哥更令他感觉惶恐。
杨浩凌目光闪躲,他害怕被杨则善看出心事,心虚道:“我……我就不与大哥同行了,刚才出来走了一圈,这会儿觉得也没有那么闷了,我现在回院子里去,大哥告辞。”
说完,也不等杨则善回答,就已经缩着脖子,扭头往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杨浩凌走远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大哥的身影了,便又不甘心的踢了一脚旁边摆在地上的花卉植物,心道:那貌美小娘子吃了摻情药的糕点,此刻应该是浴火焚身了罢!若不是大哥突然出现,他现在已经搂着小娘子快活一番!
哎,可惜大哥是个不近女色的,就算等会大哥见了小娘子,也肯定不愿意碰的,到底可惜了那么一个尤物,也可惜了他这一番筹谋。
杨浩凌无比惋惜,又觉得一想到那小娘子躺在榻上的画面,便觉得浑身燥的厉害,须得快些去勾栏瓦舍一趟,找个唱曲儿的相好,好生红浪翻滚一场才是。
而这一头。
杨则善对于这个姨娘生的二弟,实在是有心无力。
他也曾规劝过他,不要沉迷女色而耽误了前程,可是考不上功名,又整日的流连花丛,即便娶了妻子,也毫不收敛,唯有父亲亲自打上一顿,才会收敛几日,可好了伤疤忘了疼,安生了几日又打回原形,实在令人汗颜。
杨则善收回思绪,继续往世安苑走去。
来到世安苑的碧色四开大门前,只见中间偏右的一扇门是虚掩着的。
杨则善推开那扇虚掩的门,进到院子里来。
他举目望了望,看见西厢房的门是开着的,便抬靴往厢房走去。
此时,林菲正在房里藏银子,她先走到靠墙的木柜前,拉开抽屉把银子放进去,可又觉得柜子没有上锁,还是不要放柜子好了,她把银子从柜子里取出来,又藏到拔步床下面,又觉得床下似乎也不大安全。
她这厢房就一床一桌一柜子,看起来空荡荡的,似乎藏在哪里都不太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