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宁道:“她前段时间乘船北上,路上船翻了,人已经死了。线索暂时也就断了,其他线索我们正在追踪之中,昭训若是发现什么,也可及时告知于我。”
昭蘅温温柔柔点头:“好。”
晚上李文简回来的时候,昭蘅还在编李南栖的网兜。
小玩意儿编起来不费什么功夫,不过一下午差不多就完工。
李南栖属兔,她又编的个兔形的,惟妙惟肖,只不过还差两颗眼珠,她让林嬷嬷到库房里去找两颗东珠镶嵌上去做眼珠。
听到廊外响起脚步声,昭蘅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出去。
昭蘅穿着淡紫色的长裙,裙摆曳地,入目清美,女子站在门前含笑望着他,笑意温暖,去解他披风的绦带:“殿下回来了?”
李文简微微眯了眯眼,瞥了昭蘅一眼,抬起头,任由她解下披风。昭蘅随手把披风递给身旁的宫女,跟着他一起进屋。
李文简入内,她立马端上温水给他洗手,洗干净后又递上帕子擦干水渍。
“殿下要进膳了吗?您前些日子不是说嘴里没味儿?我问过郑太医,他说您的伤已经愈合,饮食可以不必如此严苛,我让他们准备了乳酪,您要尝尝吗?”
昭蘅慢悠悠地说,说完之后期待地看着他的脸,等待他的回应。
李文简笑了下,问她:“怎么无事献殷勤?”
昭蘅反是向他眨了眨眼:“难道我以前对殿下不够殷勤吗?”
以前殷勤倒是殷勤,但和今天不一样,她今天的殷勤近乎讨好。李南栖每次用这种态度对他的时候,多半是撒娇要什么东西。
但昭蘅不是,她不会向自己讨要任何。
他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昭蘅蹙了蹙眉,看来不仅是自己不适应这样,殿下也不喜欢啊。
她站直了身子,低声向李文简道谢:“多谢殿下。”
“为何事?”
昭蘅抬眸望向李文简似笑非笑的脸,知道他在明知故问。她心里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来,她垂眸道:“多谢殿下帮我查奶奶的事情。”
李文简看着她,却没有接她的话,反是问:“现在你能告诉我那日为何要在清凉殿划伤自己吗?”
昭蘅避开李文简的目光,看向手里他刚擦了手的帕子,双手不自觉地抓紧柔软的布料,半晌没有开口。
当李文简的手伸过来时,昭蘅愣了下,下意识偏过头躲开。可是他的手越过她的脸颊,修长温暖的手指在她的鬓发上捋了一把。
她扭头,看到他手中的彩线线头,为自己的小人之心羞愧片刻。
李文简看到她的耳尖兀的红了起来:“不愿讲?”
昭蘅狠了狠心,重重点头。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李文简顿了顿,又强调:“不许撒谎。”
昭蘅对上他的目光,只道:“殿下,我不会害人,永远也不会。若您何时发现我言不对心,或杀或剐,昭蘅绝无怨言。”
“够了。”
她以为殿下还会说些什么,可是他只是点了下头,道:“那便等你什么时候愿讲了再跟我说。”
昭蘅讶异地抬头。
李文简朝她淡淡笑了下:“我没有经历过食不果腹和别人抢食物的日子,也不曾为了生存委曲求全……我不曾经历过你经历的一切,便也不能要求你放开心中的芥蒂,对我畅所欲言,你既不愿说就不必说。”
昭蘅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再望向李文简,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好了。”李文简笑笑:“不是说准备了乳酪?我尝尝。”
“我去拿!”昭蘅点头,提起裙摆朝门外跑去。
李文简看着略显欢快的步伐,觉得很新奇,他甚至不理解昭蘅为什么这么开心。
他负手往内走,目光被桌案上的东西吸引。
昭蘅端着乳酪回来,看到李文简站在书案旁,手上拿着她下午打好的七彩蛋兜。她唤道:“殿下。”
李文简手里拿着蛋兜,问昭蘅:“这是什么?”
“端午快到了,给八公主做的小玩意儿,放鸭蛋的。”昭蘅拿起另一个小老虎的,放在腰间比划:“兜里可以放咸鸭蛋,然后系在这里。很好看。”
“这个是南栖的。”李文简对着她的手上的小老虎微微抬头:“那个呢?”
“这个是给小宁的,八公主说她属虎,我就专门做的个小老虎。”昭蘅道。
“小八有,小宁也有……”李文简端起乳酪喝了一口,淡淡地说。
昭蘅细品他这话,品出了不得的况味。
她眼角微扬温柔地笑着:“都是给小孩子玩儿的。”
细思之下,她觉得自己的确有些不妥,光顾着给孩子准备过端午,却忽略了殿下。
她跟殿下,如今四舍五入也算是夫妻……虽然只能说殿下是她的夫,她算不上他的妻。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因为奶奶的事,她也该为殿下做些什么,答谢他的宽厚。
“我给殿下做个端午香包。”昭蘅仰头看着他轻笑。
乳酪的甜味儿一下子在唇齿间荡漾开来,他点头:“好。”
一碗乳酪还未吃完,林嬷嬷拿着一盒珍珠来找昭蘅。
“主子,你看看这些珍珠合适吗?”
李文简侧过头眸,看到昭蘅拿起那些珍珠放在刚才的兔子蛋兜上比划了下,摆弄了几棵都觉得不甚满意,秀眉微微拢蹙:“好像都小了些,配着不好看。”
她刚入宫不久,库里没什么好东西。
――怪可怜的。
“去我库里挑。”李文简吩咐:“飞羽,带她过去。”
昭蘅笑得眉眼弯弯,屈膝福身:“谢殿下。”
李文简有私库,里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珍宝,穿行其中,昭蘅眼睛都快被闪花了。
飞羽带着她径直走向摆放珍珠的架子,架子上摆了上千种珍珠,有单珠、有手串,也有长链。
昭蘅挑了一阵,拿起一颗单珠直起身问飞羽:“有没有比这种稍大颗些的,最好要粉光的。”
飞羽想了下,摇头说:“你说的是东阳国进贡的东阳珠吗?那种珠子很珍贵,只有去年东阳国进贡了二十多颗,陛下都给皇后娘娘了。”
“没有就算了。”昭蘅微低着头,随便拿了四颗珍珠,道:“这个就好了。”
*
初夏的午后,蝉栖于柳枝高鸣不已。明德殿后的石亭屹立于一片葳蕤绿意里,苍翠的树叶枝繁叶茂,正是一年中最繁盛的季节。
亭中石桌之上置有纸笔。
宣纸摊开,毛笔饱蘸墨水,放在笔搁上,笔尖的墨水聚成厚重一滴。
眼看便要落下。
旁边是一座齐腰高的石台,上置有一盆插好的香雪兰,旁边则是一个四方八宝香炉,飘出的香气漂浮在空中和香雪兰的气息纠葛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
然后下一刻,雪白的宣纸和上等的方砚被人含怒扫落,倒塌在地。
漆黑的墨汁溅洒得四处都是,蜿蜒成河,将汉白玉铺就的地板染成令人触目惊心的黑。
怒者尤不解气,转身将石台上的香炉也一扫而落。
“哐当”几声。
炉盖滚落,如玉珠敲打在银盘上,发出噼里啪啦清脆的声音。而香炉里的香灰沁在墨汁里,凝结成块。
李文简坐在皇帝的对面,看他怒意喷薄,无奈道:“父皇息怒,我好不容易好了,你可别气坏了。”
只听得一向稳重平和的皇帝声音冷得如同地上冒着寒气的冰块。
皇上已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太过失控:“他们杀了我的姐姐、姐夫、阿翁、祖母,现在还想杀朕的儿子!”
他从牙缝中挤出带有怒意的话:“简直欺人太甚。”
李文简缓声道:“这一次多亏谏宁,他认出那人不是我们安排的,将致命的一箭替我挡开。”
皇上闻言亦是冷汗涔涔,李文简是他最优秀的儿子,是他和皇后的长子,他在他身上既寄予了父亲对儿子的爱重,也寄予了君王对储君的期待。
前朝余孽蠢蠢欲动,一直打着戾帝的旗号,四处起事,意图动摇民心根基。
戾帝已经死了七八年,什么牛鬼蛇神要干坏事都能拿他当幌子。
朝廷烦不胜烦,是以李文简这次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去皇陵春祭的路上安排了人以戾帝的名义刺杀他。
本来安排得万无一失,却没想到安排的人里混入了真的刺客,要取他的性命。
那批刺客都是死士,牙槽里藏了毒,事情败露后他们都吞毒而亡,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无论是身法功夫,还是行事手段,都和戾帝豢养的死士有许多相似之处。
假鬼里混入了真鬼,前朝当真仍有余孽,潜入在暗夜之中,时刻准备图谋不轨。
李文简问道:“当初戾帝自刎,放火烧宫,是否有人逃出?我怀疑戾帝仍有后代存留于世。”
皇帝燕居宫中时,常穿一身浅黄常服。
这样的颜色穿于常人身上显得臃肿,但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难掩的尊贵气度。只是眼下,那尊贵气度里的掺杂了几分冷冽。
皇帝的衣袖上沾了些许墨汁,抬起手指轻轻一抚。那墨点氤氲开来,染了更大一片。
“当年戾帝及其子孙七十一人,尸首都在玉含宫中找到,并无遗漏。”皇帝道:“明光亲自验看,确认无误。”
“况且,若是戾帝真有遗失在外的血脉,万安村的那些人绝不会如此安分守己。”
万安村住的是前朝宗室。
前朝覆灭之后,皇上并未对前朝余孽赶尽杀绝,他甚至也没想过要杀戾帝及其子孙。
然而戾帝为了所谓的气节,自刎前在玉含宫中放了一把火,将他的子孙全都烧死了。其凶狠程度可见一斑。
“算了,再纠结也无济于事,咱们在明,他们在暗。”李文简叹口气:“先把假余孽的事情解决了。”
“你打算如何处置?”皇帝问。
李文简道:“依计划行事,封他为延恩侯。”
“以何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