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谲而悲凉的家族,如同被深深诅咒一般,只能将天伦亲情隔绝在外。
过往从不曾将背道而驰的政见摆在明面之上商谈,至少维持了外表看上去的一致。然而如今烈熠也是顾不得了,随着局面的演变与恶化,再如何隐蔽的秘密也会浮出水面,在那样的情形下想要继续隐瞒过烈炽的耳目,是绝然的妄想。
既然如此,还不如趁此机会将一切坦白――也算是机会难得。随着浅草桥一战来临的,将是更加密集的战事,下一次再回南翥宫到底是何时,已不是烈熠自身能够控制的,这便是处在乱世的身不由己。
“一开始战局不利于牧野军不假,但是当赫连远遥的援军到来之后,一切就已经不同。”烈炽直指要害。岁月或病痛,早已将烈炽叱咤风云的锐气消磨殆尽。然而睿智的目光还是遗留了下来,不仅没有减退分毫,相反因为沧桑的磨砺,变得更加练达。
烈熠暂时没有接口,听得出来,父皇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烈炽尤嫌不够,随之举出的理由更加一针见血。“据闻,昊泠还曾单枪匹马的到了牧野军的军营。但是最终你还是默认他安然离开,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机会?”烈炽没有夸大其词,即使当时滟昊泠身边有九歌与桑柘陪伴,但是对他而言绝没起到助力的作用。
类似的一幕,曾经也发生过,在烈熠的即位典礼上,被焰赤禁军包围的滟昊泠也是在烈熠的庇护下脱身。时间的不断重复,形成一个怪圈,如同谁也逃不开的一场光怪陆离。
烈熠无意去辩解他做这一切的用心――除了为了滟昊泠安然以外,他何曾不是为了顾惜焰赤士兵的性命?双方冲突起来,在血流成河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结局?以滟昊泠早已超出世人想象的力量面前,普通士兵怕是命如蝼蚁。
这些道理,父皇不懂么?只是以他的立场,故意将之忽略罢了。世间的每个人,总有属于自己的糊涂,甘愿沉浸在迷雾重重中不可自拔。他们的做法快乐与否姑且不论,但至少是轻松的,只用选取自己喜欢的所见所闻。
“父皇认为我是故意输给汐蓝。”烈熠脱口做出了结论。
第八卷 第二十八章 私心作祟
难道不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是猜忌已经在烈炽的目光中无比清晰的表达出来。
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辩驳什么,以焰赤皇帝的身份绝不该有的行为或者想法,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也足以令烈熠心生愧疚。“父皇是否后悔传位于我?”
烈炽怔了怔,任凭他的措辞如何平静,也遮掩不去掩盖在其下的惊涛骇浪。一国之君,乃是国之根本,一旦涉及这个范畴,就不再是父子之间能够控制的谈话。对近期所有负面的传闻,烈炽的确为之气恼,但也从没想过要到这个程度。
烈熠的性格里有着善于包容的可贵一面,除了与滟昊泠针锋相对之际,很难见到他咄咄逼人的一面。然而此刻,他却丝毫也没有退让的意思。“父皇也应该看出来了,我从来无意经由焰赤一统天下。”
“那你如今做的都是什么?”多少年不曾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蓦然腾起的情绪如同惊天骇浪淹过了胸口,令烈炽在短时间内呼吸困难。先前面容上好容易才有的一抹红光彻底消退,比起卧床之际看来更加灰败。
远的不说,就是刚刚结束的浅草桥一战,烈熠浴血沙场,难道不是为了在未来的两国对阵之中为焰赤寻得一个相对有利的地位?
没有拒绝儿子的搀扶,更确切的说,烈炽已是无力去拒绝。此刻单是站立都已然不可能,整个身躯软倒在烈熠的臂弯之中,仅剩的所有力气都用来支撑胸膛的起伏,竭力令越渐微弱的呼吸不至于就此彻底消失。
不是不后悔的,只因为脱离了那间永远弥漫着死气的殿宇,就误认为父皇的身体有了好转。即使心意已决,也不该这般直接的告知。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有些话何必说得这么不留情面,点到即止也就是了。
努力了许久,终于理顺气息,只是难看的脸色再也无法得到好转。烈炽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对方开口,烈熠就像是全然选择了默认,无论怎样的罪名加诸于身,他都再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想法。
“本以为你能够分得清公与私。”似感慨,也似叹息,可以确定的是已经没有责怪之意。嵌在苍白面颊上的一双眼眸,也是同样的沉寂与空漠。
“父皇是否后悔了?”这是早就想要了解的事,今日的时机并非最佳,烈熠却有些难以自控。“假如不是父皇耗费过半修为,世上本也没有烈熠这个人的存在,那么焰赤的国策就会完全符合父皇的心意。”
如今的分歧只是开端,随着局面的演化,这个分歧只会逐渐扩大,终究成为完全违背烈炽意愿的一条道路。
现在的烈炽已经从权力中枢隐退下来,即便还保留过往的情报系统,但是毫无疑问在探知事实之余,对于事件的掌控力已经越来越差。终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旁观者,再也无力插手其中任何一个部分。
没有一个人会真正按照另一个设计好的道路走下去,一丝不苟的去完成他的意愿。包括继承血脉的父子,也不过只是两个单独的个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