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实在不行,就得先问药铺赊账了,等到了江家有钱了再还给人家。
至于为什么到了江家就有钱了,那还用问么,江家一共五房,那么多长辈,初次见面每人意思意思就不少了,再说蔡老神医可是千里迢迢上门出诊的,诊费总不能赖掉吧。
明月心中稍定,慢慢朦胧睡着。
蔡九公忙了大半个时辰,才将那位小侯爷的外伤处理好,又喂两人喝了药,小侯爷这里还好,蔡九公给他扎了针之后,他昏沉沉睡着,另一名伤者喝了药没一会儿就尽数吐了出来。
这时候众人已经收拾好了,要继续赶路,蔡九公见程猴儿机灵,叫他呆在伤者的马车上,途中好照看着一些。
下午路途上很顺利,一路无话,晚上赶在亥时前投宿曲泰县最大的客栈。
曲泰县离安兴只有一百多里地,这样明天白天一准能赶到江家,可以迁就顺德侯世子的身体,明早晚一些出发。
县城人口也不少,完全符合蔡九公的要求,就是这时候药铺都关门了,要敲开门买药材还需看高亮等人的本事。
明月叮嘱他们:“钱不够就先赊着,好好同人家分说,有什么能抵押的就先押一押,咱们可不是孟黑和陈佐芝。”
高亮呵呵一笑,没接铃铛递过来的银子:“大小姐只管放心,离开浦襄的时候汪县令送了咱们二十个金元宝说是程仪,我还一点都没动呢。足够了。”
敢情中午那会儿白担心了。
明月由衷赞道:“汪县令,好人啊。”
高亮不明白大小姐为何突然发此感慨,顺着她的话风道:“是啊。”
明月又道:“等回头问问白师爷,他要刮得不是太厉害,大伙以后替天行道的时候怎么也要饶他一命。”说罢背转身,带着铃铛施施然离开了。
高亮身后的几位兄弟听这话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笑了。
姓汪的不刮百姓能拿出这么多金元宝来?只怕浦襄城的天都要被他刮高几尺了,大小姐这话实在是越琢磨越有意思。
为给小侯爷开刀,蔡九公已经把活计都分派好了。
隋顺精细,负责烧热水兼着熬药;梅树青沉稳,山柱力气大,到时候按住伤者;程猴儿机灵,从旁打下手,朱大朱二在隔壁照看另一个伤者,不叫蔡九公分神。
剩下的该看门的看门,该放哨的放哨,高亮全都调度停当。
至于明月,就只能在外头等消息。
平心而论,一想大活人躺在那里,胸口鲜血淋漓的情形,她也不想去看。
这一次可比中午的用时长多了,直到半夜还没有个结果,铃铛早就哈欠连天,放下梳子:“小姐,咱们先睡了吧,明天你还要上门拜见外公外婆一大家子亲戚,没精打采的多不好。”
明月想想也是,脱鞋上榻盖好被子,道:“有道理。初次见面,他们肯定是想要挑我毛病的。”
铃铛掩着嘴,眼睛眨呀眨的,紧张地问:“那咱们怎么办?”
哈欠是会传染的,明月闭上眼睛忍住了,蜷曲的睫毛在下眼睑映出明显的阴影,道:“随他们吧,咱们山寨这么多老老小小全都挑不出我的毛病来,他们要真说得在理,我也服气。”
铃铛听这话竟然战胜了困意,微张着嘴,心道:“小姐啊,你是真的觉着自己一点儿毛病都没有么?”
明月翻个身,睁开了眼睛:“可也说不定他们还会当着我的面,说我爹我娘的坏话。”
“是啊,那怎么办?”
“不能忍。”明月神情慢慢凝重起来。
“啊,小姐,你说会不会人家不认咱们,就像梅叔上回那样,门都不让进。”
“那到不会,除非他们根本不想治好我外祖母。”
铃铛顿时放心了,小姐给他们扣的帽子好大。
“真要那样,就别怪我不客气,你以为我爹叫高亮叔他们跟来是为什么?”
灯光下,明月的眼睛愈发明亮,简直熠熠生辉:“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不怎么话本上写书香门第那么多龌龊事,我得想个法子,咱们大老远赶来,光路上就折腾了整整四天,可不是来找气受的。”
叫小姐这双眼睛盯着,铃铛觉着自己啥都不能想,只会跟着点头了。
这时候房间的门被轻敲了两下,程猴儿在外头小声道:“大小姐,成了。”
成了?明月顿觉精神一振,记得眼下是在客栈落脚,担心闹出动静来惊动有心人,冲铃铛努了努嘴。
铃铛会意,起身开门出去和程猴儿低语一阵,回来同明月禀报:“程猴儿说血流得不多,蔡老当真神乎其技,就冲这手艺,别说平时折腾几只畜生,剖几具尸体,就是拿活人研究都不应当怪他。”
明月无语:“说正事,结果怎样?”
铃铛吐了吐舌头:“程猴儿说那一位还活着,用了参之后睡着了,气色看着比白天的时候强了不少。”
明月长出了口气:“好歹没有血本无归。”
“……”铃铛心道你这一晚上心神不宁的,到底是担心人还是心疼金元宝啊。
这话她可不敢问,道:“蔡老神医说,剩下的就要看他的体质和造化了,可能变成废人一个,好好将养,也可能恢复得大差不差。”
“我知道了。”明月提高了些声音,对门外等候的程猴儿道,“大家都很辛苦,快去休息,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程猴儿也知道这会儿很晚了,不来说一声又怕大小姐在等,得了话赶紧告退。
蔡老神医这会儿又在诊治另一个伤者,今夜还不知道能不能抽出空来睡一会儿,小侯爷那里也需要有人在旁边彻夜盯着,不过这些就不必告诉大小姐,叫她跟着操心了。
等明天到了安兴,才是大小姐真正要头疼的时候。
都说秀才遇见兵,有礼说不清,可若这秀才是兵的长辈,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动不动还要撒泼,拿孝道压着你,那就不好办了。
梅树青有些话不好同大当家和太太讲,对他们几个大小姐的亲信随从却没有什么可避讳的,这一路上早将他上次到安兴受到的冷遇说了不少,令他们几个都暗暗为大小姐捏着把汗。
若大小姐真是个粗鲁的性子也就罢了,女匪他们都见过不少,再不行像三太太那样,泼辣些也不至吃亏,偏偏明月不是这样,就像垃圾堆里开出了一朵娇嫩的花,真担心她经受风吹雨打。
大当家的也是,就这么让她来了,要是在江家被欺负哭了怎么办?
程猴儿忧心忡忡地走了,他却不知道,得了信儿之后明月很快睡着,呼吸清浅,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各位,不剧透了哈,见谅。这文不虐,说好的甜和苏马上就来。
第28章 大门难进
安兴位于邺州中南部,依山傍水,交通便利却又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所以文风鼎盛,盛产读书人,自古以来就有邺州文气尽看安兴的说法。
明月外公家的宅子就坐落在安兴城南云安巷。
江家老宅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据说是明月的外曾祖父年轻时买下的,外曾祖父是个能人,活着的时候将宅院几度扩建,去世时大半条巷子数百间房屋都归江家所有。
江家各房儿孙全都自幼读书。
如今长房出了个名列“安兴三秀”的江流远,在邺州士林里头颇具声望,提起云安巷江家,安兴地面上那是任谁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正月十四这天过午,云安巷江四老爷门口,几个看门的奴仆正在议论今年的元宵节有什么好耍。
虽然主母曹氏身染重病,和春堂的大夫看过后表示怕拖不过正月去了,但因为四老爷终于抱上了小公子,阖家上下非但不觉悲伤,反而隐隐洋溢着一股子喜气。
老来得子,为这事四老爷这段时间都不大出门了,整天守着儿子,隔三差五就叫人给下面发赏钱。
下人们正说得热闹,突闻马蹄的的,离远来了单人独骑,进到云安巷,直直冲着门口而来,马上人看着颇为眼熟。
“咦,这不是那个谁!”有人惊疑出声。
“好像是那个姓梅的,七八天不见,我还以为他回去了呢。”
“明儿就是元宵节了,难道是送礼来了?”
来人正是梅树青,他熟门熟路找到江家,下了马,冲着门上遥一抱拳:“我又来了,不知江老太太可安好?”
一个奴仆犹豫回道:“我们太太还那样儿。你又来干什么?”
梅树青就知道会是这等待遇,赔笑道:“我提前来给府上报个信儿,听说江老太太卧病在床,我们大当家的和太太都急坏了,叫大小姐带着神医千里迢迢赶来给外祖父和外祖母请安,今天下午要是不到,明天一早准到。”
啥?大小姐?
几个看门的面面相觑。
为首的又确认道:“你说谁要来?”
“江老太太的外孙女,隋大小姐。”
那人点了点头:“知道了,这就给你报进去。”
隋凤的手下来了他们奉命可以不理会,真是老爷太太的外孙女来了,他们可不敢擅自挡在门外。
他叫梅树青在门口等着,转身进到前院,正寻思着找人通报一声,迎面遇上了管家郑伦。
郑伦三十出头,模样周正,穿了件交领的蓝色直裰,换个不清楚他底细的,只看这打扮,还当是哪家的少爷公子,哪会想到是府里的管家。
但郑伦自有他的底气,眼下叫四老爷如获至宝的老来子正是他妹妹郑氏生的,他是孩子的亲舅舅。
要说她妹妹的功劳有多大,郑伦知道,四老爷想儿子想的都快发痴了。
他亲二哥死得早,二房只剩了二太太一个寡妇,三老爷是庶出,妻妾都能生养,结果三房两口子整日里虎视眈眈,想要把庶子过继给二房,以便将来继承家业。
四老爷年纪越来越大,生怕步了二哥的后尘,自己这房最后也便宜了老三。
近几年他甚至会当着姬妾的面责怪曹氏,说她教女无方,害他跟着丢人现眼,在外边抬不起头来,这还不算,最可恨的是心怀妒忌,故意害他庶长子病死。
所以就算太太不生病,这个孩子也肯定是由他妹妹郑氏亲自抚养。
那看门的知道郑伦现在手握大权春风得意,连忙上前问了个好,把隋小姐要上门的事说了。
郑伦皱着眉听完,冷笑一声:“咱们这是江府,哪来的什么隋小姐!是谁家新燕啄春泥的谁么?连姓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野种?”
看门的奴仆不敢吱声,郑伦见状敛了讥笑,反问一句:“你看家中如今的情形,是老爷有空见她,还是太太有空见她?”
看门的讪笑,听这话风,郑伦明显是想把这位隋小姐拦在外头,不叫她进江家的大门。
要说这江府上下谁最想叫四老爷和金汤寨那些土匪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自是非郑家兄妹莫属。
“我去看看。”郑伦知道和看门的说这些没用,背了手,当先往大门口走去。
那奴仆跟在后头,已经把消息报给管家,他的事情就算办完了。
梅树青牵着马站在江家大门口,看上去规规矩矩的,还带着几分穷苦忠厚相,哪里像个土匪。
郑伦出门瞧瞧放下心来,统共一个人,梅树青他之前也打过交道,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当即把头一昂,鼻孔朝天道:“我当是谁,这不是梅大爷么,早就和你说了,太太病着,老爷忙得很,没空见客。有什么事等出了正月再说吧。”
说完也不等梅树青有什么反应,他一甩袖子迈过门槛,吩咐几个看门的:“关了大门,都长点眼色,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给往里传话!”
梅树青脸色铁青,忍住了没有发作,默默调转身牵着马匹出了云安巷。
由后面后,背影孤零零的,好不凄凉。
停了一会儿,郑伦不放心,打发个下人出巷口瞧瞧,回来报说姓梅的没走,就在巷口不远处一个茶水摊儿坐着喝茶,明显是在等人。
郑伦闻言有些不踏实,这么多年那边第一次来了正主儿,虽然是二姑娘和土匪私奔生的女儿,可毕竟流着江家人的血,是老爷的外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