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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姊姊,你...你们这是要走吗?”无忧顺着陶亿的手势,坐到了她的对面。
陶亿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走。”
“那这笼箱...”
“笼箱是为我夫君准备的。”陶亿向那笼箱一望,刚好瞧见最上面的那件青灰色便服没有折好,于是她又亲自过去把那件衣裳铺平整,“毕竟...马上又要打仗了...”
陶亿的动作,温柔又利落,似乎对于这种活计早就驾轻就熟。
“王郎君难道也要去前线吗?!”无忧愣了愣,疑惑道。
陶亿低头折着衣袖,“是啊...他昨晚和我说了,这次适逢荆州有难,他既然在此,又知文懂武,就不能坐视不管,也算是为生病的阿父尽一份心力。”
陶亿的反应,从容得就好像平日里吃饭喝水一样。她甚至还抬起头,向无忧微微一笑,“可也别光顾着说我们...战事在即,无忧也要开始忙碌了吧。有你在,阿崇如今的行装可就不愁了...”
无忧被她突如其来地调侃搞得一怔,忽然又感到有些难为情。
她胡乱的“嗯嗯”两声,嘴巴上先掩饰过去,心里却在想,桓崇的确也让她准备行装了...不过,是让她准备自己的那份。
无忧瞧着陶亿,一时没有做声。她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口吻之中不乏钦佩之情,“...陶姊姊,你真镇静。我一早知道了这个消息,心里便总感到些不安...若是我能像你一样,该有多好。”
陶亿的动作一滞,随即摇了摇头,轻声道,“像我一样,有什么好...”
再望过来的时候,她的眼神中竟然显出了几许复杂,“...也许,这就是身为武将家眷的悲哀和宿命吧!”
她顿了顿,“从我有记忆的时候,我的阿父,我的兄长...便是四处征战不停,而我的阿母便永远在家中为他们整理行装。尽管,她已经在战场上接连失去好几个儿子了...”
无忧一惊,按住心口。
“可是,即便如此...阿父也好,兄长也好,他们的决心从未动摇过。后来,我也想明白了...”
“我们女人家担心不担心的,又能怎么样呢?”陶亿笑笑,“反正,他们男人总是有自己的一套道理,是阻不了、拦不了的。我能做得,便只有守在后方,为他们整理行囊、为他们祈求上苍眷顾,再等着他们凯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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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搜集情报,真正决事的过程,要快得多。
桓崇和王恬主动请缨,小陶将军拍板定案,桓崇做主将,王恬做副手,两人协力同守襄阳,明日一早即刻启程。
接受军令的时候,桓崇面无表情,他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
...王家人,终于亮出爪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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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帝在江左建廷初年,王家攘外有王敦、安内有王导,荆州扬州一条江上,唯有王家一门独大。
但不久后王敦谋反,王家自此失了荆州,王导不善战,王家后继又无人。万不得已,他只好把王家的力收拢回中枢的建康。
而荆州由寒门出身的陶侃接手后,生机勃勃、井井有条,更是与扬州的王家相互制衡,井水不犯河水。
但问题在于,王家能甘愿吗?!
所以,正如桓崇所料,这个王家唯一与其从叔王敦相似的后辈——王恬,也开始为争取荆州而发力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桓崇唯一没料到的,是这个身为王家下任继承人的王二郎居然胆子不小,竟敢请命到第一线直面胡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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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士族;荆州、扬州...
虽荆州多寒门,但论对敌征战,又非无人乎?!
原本荆州之事,却被那扬州来的王家二郎抢了风头,周围人多有不满。
散会后,众将望着王恬那甩开飘飘大袖而逸逸然离去的背影,不由纷纷围到了桓崇身边,打气的大气,不满的不满。周光拍了拍他的肩膀,亦是鼓劲儿道,“子昂,这次就看你的了!”
桓崇点了点头,“放心吧。”
说着,他将手中的军令捏紧,也跟着出了州府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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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遣之事,已然尘埃落定,桓崇就再不去想其他多余的了。
散会之后才是午后,既然明日一早就要启程,那么答应无忧的事,他就只有这一个下午能完成。
好在,现在时间充裕...
桓崇瞧了瞧天色,从州府出来,直奔坊市,去寻那买鱼鲊的商家。可他四处找寻,也没见有鱼鲊可买。
打听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有一大户人家,今日上午便派了人来,把集市上大小商家贩卖得鱼鲊全部收购一空。
冬日寒冷,捕鱼不易,想要提前预定都难。桓崇扑了个空,连个鱼鲊的边角都没买到,只得悻悻回了家。
没办法,现在看来只能等战事结束,回来再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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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崇一面想着,一面跨进了院门。
未至傍晚,院中无人,屋中却一早几点上了灯,而且有些吵嚷。桓崇将门一推,只听屋里叽叽喳喳,他绕过屏风,却见地上摆了一只开盖的大笼箱,几个侍女按着无忧的指令,不停地向里面装着整理好的衣物。
嗯,她的东西的确不少,整理起来确实颇费时间...
桓崇站在屏风旁,只看了短短的一眼,又垂下眼帘,忽然有些心灰意冷。
这时,却听无忧诧异道,“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说话?!”
说着,她下了地,将他的大手一牵,拉着他到了笼箱前面,“东西我已经都准备好了...你来看看,这里还少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回来晚了,今晚会努力更下一更!!
第74章
桓崇轻轻叹了口气, 任她牵着, 来到了那箱子的前面。
这口笼箱是无忧的, 箱体是由上好细木制成的,很是结实。此刻, 那箱子里已经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堆了个七七八八,但因为最上面覆了隔布,具体都装了些什么,他并不能看不出来。
“这是...?”
无忧弯下腰去,拨开最上面一层的隔布,笑眯眯地向他道,“郎君你看,我把箱子隔开了两边...”
说着, 她指向其中一边那些层层包裹的、摞得满满的小包,认真道,“这些包裹里有鱼鲊, 肉脯, 菜干, 果干...我知道打仗不容易, 在外面定是要多吃些肉食才有力气,可是我从前也听竺和尚讲过养生之法,如果长期不服用果蔬, 轻者会口舌溃烂,重的还会生血症。所以,我给你带得蔬果干, 你一定要全部吃完。”
桓崇呆了呆,却见无忧已经拨开了另一面。
“我把你的换洗衣物和鞋子已经全部都整理出来了。喏,就在这里...”无忧有些不好意思地瞧他一眼,道,“最底下一层是鞋子,中间是便服,最上面是平时贴身的中衣和里衣...”
无忧的音量,越说越小,等到了最后,比之蚊蚋也大不了多少了。
然后,她又匆匆指着散在一旁案上、还没有装箱的一堆小包裹,道,“这些...都是我临时采购得各种药材,名字和食物一样,全都写在最外面的裹纸上了。”
说着,她侧过脸颊,“嗯...我想大概也就是这些了吧。你再看看,有没有哪些是我漏下的,还要不要再准备些别的什么,比如,笔墨纸砚、书卷一类?”
... ...
所以,这一箱子的东西,全是给他的?!
桓崇怔了怔,伸手从里面捡出一包来,翻到背面,只见裹纸上的小楷清秀,端端正正地写了“鲂鱼鲊”三个字,再捡出一包,同一笔小楷,上面的名字写得却是“猪肉脯”三字。
“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桓崇顿了顿,满脸的不可思议。
而后,他向她望去时,突然间又皱起了眉头,“那你自己的行装呢?”
无忧是个行动派,早间从陶亿那里回来后,她便亲自带人出门,采购了全部的食物和草药。等回来后,她把桓崇的衣服分出来,再一张一张的在裹纸上写名称。她一个女郎,外加两个侍婢,忙活了好半天才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的全部整理好。
曹家视如珍宝的女郎,何时做过这样的活计?!
从小到大每次出行,不都是别人为她收拾行装?!
今次实属生平头一遭,为了尽善尽美、不出纰漏,无忧连自己的午饭都没吃!
结果,这人不仅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他反而不领情、又不耐烦似的,将自己的眉心处皱起了一个大包!
...怎么,他还嫌弃上了?!
... ...
无忧把手从他的牵握中抽了出来,脸上的神情有些凉凉的,“桓崇,你什么意思?”
桓崇一愣,赶忙解释道,“我是说,你完全没必要为我做这些的...”
这般说着,他向四处望了一圈,“瞧,你自己的行装不是还一点也没收拾?!”
无忧越瞧他越是生气,她轻描淡写地反问道,“要走也是你走,我又不出征,做什么要收拾行装?”
“我们今早不是才说好的?”桓崇转而瞧向无忧,待见了她一脸坚决的表情,这才恍然大悟般地后知后觉道,“你、你要留在武昌?!”
“怎地?陶姊姊都能留在武昌,我为什么不能留?”无忧的声音冷冷的,“再有,早上那时,只是你一个人的自说自话,你问过我的意思吗?!”
... ...
桓崇的喉咙有些紧。
他当然不想让她离开!
如果说他自己是那条横亘东西的浑浊江水,那么无忧就是吴郡山间的泠泠清泉。
他理所当然地向往着她的清澈纯洁,他也从不想用自己经历过的污浊轻易玷污了她。
譬如,“战事”就是其中之一。
当年的苏峻,已经在她的心底留下了足够重的阴影,而武昌偏偏是这一战的大后方。
他不希望她每天听着前面传来的消息提心吊胆,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存在,让她再回想起一丝丝幼年时曾体悟过的血腥。
乐观地说,等他再回来,想来那战事也早就结束了,一切的生活又能回到正轨。
悲观一些,就算他回不来,她也不至于要面对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到时候,恐怕不止她会受到惊吓,他也是万分不希望自己留在她心中的最后一面,竟然是那么的凄惨、可怜,甚至可怖。
...所以,就算再不情愿,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拿定主意,这回一定要把无忧送回建康的曹家。
可是,无论他的想法有多好、多完美,他却自始至终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妻子曹家无忧,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对他人言听计从的柔顺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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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我...”桓崇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