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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城 第101节

不夜城 张饮修 5813 2024-06-29 21:48

  “去餐厅房用餐。”他根本没抬头看她, 却让人觉得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

  她揣摩着, 先生的言下之意是:不让她跟容姨一起在房间里吃午饭了,得跟他一起吃。

  容姨喜欢边用餐边看电视节目, 但是餐厅房里没有电视。所以容姨跟他一直是分开用餐的。

  刚开始那会儿, 时步以为这是先生家里的规矩, 这也符合主仆尊卑;后来才发现, 哪来的规矩和主仆?这只是自由与尊重。

  但是她依然不敢跟他一起用餐。她怕自己失礼。

  在她看来, 先生举止高贵,一定不喜欢不懂礼貌的粗鄙之人。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他就坐在沙发上, 他已经开口提了这件事了。看起来她好像别无选择了。

  于是乎,第一次与他在同一张餐桌上用餐,时步如履薄冰,小口喝完汤碗里的汤后,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餐位上,眼睛还不能盯着他看。

  熬到他用完餐巾放下餐巾的那一刻,她才悄悄舒了一口气。

  当天一整个下午,她都躲在房间里,对着全身镜练习以前学过的餐桌礼仪。

  她得保证自己足够得体自然,不能有一点点的粗心冒失,否则就会给他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结论:跟先生一起用餐,很煎熬。

  3

  第一次看见他穿浴袍的样子,是在住进他家第十五天的深夜。

  时步洗了装过牛奶的杯子,返回客房,关上房门之前,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二楼,想瞅瞅他书房里还有没有一丝丝的光线透出来。

  那门缝之间的细小间隙,的确有若隐若现的光亮从里面挤出来。

  她猜着,先生应该正在看电脑,或者看文件……总之很忙,嗯……神情也是漫不经心中又偏偏带着专注的那种。

  时步站在原地猜想着,忍不住嘴角上扬。

  门缝里的光亮突然被无限放大,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撞上了他的目光,还伴随着他不高不低的说话声。

  原来是,房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二楼廊道里的水晶悬灯也亮了。

  他正在讲电话,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旁之间,一手拿着玻璃杯,一手扶在门上。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转瞬即逝。

  他拐出房门口,换成用手拿手机,穿过廊道,拿着杯子往二楼小厅走去了。

  时步踮起脚尖,望了一会儿,望不见他的身影。

  刚刚他是……看见她了吧?

  还有,先生是刚冲完凉吗?穿了纯白浴袍,黑碎发,白皙肤色,她怎么觉得他好像没比她大几岁……

  时步杂七杂八地想着,他都端着水杯往回走了,她还站在原地发呆。

  再一次对上他沉静的目光,她只好在尴尬之余朝他笑,有点手足无措。

  然后看见他停在二楼廊道护栏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了,贴在他自己的侧肩浴袍上。面对着她的方向。

  “晚安。”

  他的声音穿过一二楼之间的空气,抵达她耳中,清冽的,语调平淡的。

  时步往后退了一步,微笑着说:“先生晚安。”

  看着他转身进了书房,她才匆忙闪进自己的房间,背靠着房门,轻拍自己的脸蛋。

  天知道……

  在偌大的寂静的房子,跟先生互道晚安,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虽然,时步觉得他很有可能是为了赶她去睡觉,才顺口说的晚安。

  结论:先生穿浴袍的样子,像少年。

  4

  住进他家里的第二十一天。

  清晨,侧院小花园里叫不出名字的花丛从前几天开始就争先恐后地绽放,今天终于谢得差不多了。

  小碎绿叶百褶裙,秋季低跟小皮鞋。时步在花丛面前蹲下来,双手捧起那些凋落在地的花瓣。

  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若情感世界敏感细腻,心中难免残留着对《红楼梦》中黛玉葬花的凄美画面的感伤之情。

  在她眼中,有时候,世界就是这样,人不值得葬,反而是无意识无思想的花朵,更值得葬。

  有些人死得其所,有些花香消玉殒。

  而世上最伟大的男女爱情,莫过于黛玉宝玉这一种:即使被禁锢着,依然深爱对方,至死不渝。

  再比如,牛郎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无一不是如此。

  永垂不朽的爱情总是残缺又深刻的。因为……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她头顶碎发的发梢擦过去,快速又轻微的“悉索”声,惊扰了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纸飞机一头扎进她面前的花丛里,斜斜的,白色素描纸。

  时步捡起它,转头,没见着任何人;尔后才抬头往上看,视线从二楼爬到三楼,再从三楼蔓延到四楼小阁楼。

  果然是先生。

  他站在顶层阁楼的半透明玻璃窗前,窗开了一半,他的身影也成了半明半灭。

  长指微蜷着,放在唇前,遮住了他鼻梁以下的部分。

  她无法分辨出他是否在淡笑。

  她也不知道他在窗前观察了多久。

  飞机是他扔的,属于她的平静清晨也是被他泛起涟漪的。

  学着病弱黛玉惜惜葬花的少女,眉眼间的书卷气在初阳的照耀下无声蒸发,飘进他眼里,差点使他眼前蒙雾。

  “早安!先生。”时步提着气朝他吼。

  大清晨,小花园;扔飞机的先生,捧落花的女孩;无声的垂眸,粗放的道安……

  这一幕情景让她觉得自己的表现有点滑稽。

  时步的脸不禁红了,蹲在原地,稍侧转着上身,仰头望着他,不知该不该收回视线。

  谁来救救她无处安放的手脚和目光?

  就在她濒临窒息时,站在阁楼窗前的人终于转身离开了。

  时步瞬间松气,干脆坐在草地上,百褶裙子被压皱。

  展开手里的白色纸飞机,一片素白上躺着一个铅灰色单词:morning.

  哦。

  结论:先生说早安的方式,很特别。

  5

  住进他家里的第二十五天。

  傍晚,厨房里没什么需要时步帮忙的了,她安静地收拾着客厅里的琐碎杂物。

  瞥见杂志栏里的早报一角,心脏一沉,抽出报纸翻开来看。

  从小标题,到那一小块的报导内容,所读之物,是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这段时间,她总是在内心这样安慰自己:比我不幸的人多得是呢。

  可说到底,这只是因为,没有什么境遇是人类习惯不了的。

  她一回想,恐袭那天的惨烈情景,仍是令她深感悲痛与不幸。

  眼泪“吧嗒”一声掉在报纸上,打湿了那一篇篇幅短小的后续报道。

  她没来得及擦干,上衣后领被人提起。

  “膝盖不痛吗?”

  这个声音……时步不作他想,除了先生,还能是谁?

  垂下头,匆忙抹干泪水。

  可是一开口就把自己暴露了。

  她声音沙哑:“……不痛。”

  报纸摊开在客厅桌面上,她一直是跪在地板上的,不痛却麻。

  但说了不痛也没用,她还是被他拎着后领提起来了。

  “律师会帮你处理你家里的一切后续事情,”他半拎起她,把她放在沙发上,“关于你父母的事,我深感遗憾。”

  虽然他在说这句话时,神情语调一点都不遗憾。时步还是相信先生……是遗憾的……嗯,是的吧。

  对于他知道她来这里之前的所有遭遇,她不觉得惊讶。

  在她看来,先生若是一无所知,那才令人惊讶。

  所以时步什么都没说,只是乖巧“嗯”了声,低着脑袋坐在沙发上。

  “愚蠢的上帝若是堵了你的一扇窗,未来就总会有人帮你打开一道门,”他捏着那份早报的一角,扔进废纸桶,“道路还长,这个人,或许是别人,或许是你自己。”

  他看了她一眼,眸光浅淡,意味不明。然后转身去了洗手间的方向。

  时步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眨眼。

  帮她打开另一道门的人,已经出现了。

  难道先生不知晓吗?

  结论:先生安慰人的方式,很管用。

  6

  晚上,二楼小厅。

  打开排水阀,时步一心一意地给小厅角落里的常青植物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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