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他。月光洒在他的肩膀上,为黑发镀上一层柔和的银白。他挡在门口,像把屋子里的一切与外界隔离。他构造出另一座空间,而自己作为这个空间唯一的出入口。
哈兰感到心烦不已。
从罗伊的脸上分辨不出任何表情,他背对着光,脸部线条模糊,五官被覆上一层暗影,什么也看不清。没有眼神的对流,也没有言语的回应,哈兰甚至不确定自己的话完整地传达到了他那里。
“罗伊!”
第三个人。
哈兰一惊。罗伊毫无疑问也听到了,但是他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看起来就像没听到。
“军团已经……”
卢卡斯沿着小径靠近木屋,在不远处就看到了罗伊站在门口。再往前几步,他就彻底看清了另一个人。因此话音骤止。
“你是谁?”
仿佛全身的血液被冻结,夜晚的空气冷到了骨头里,他几乎立刻反应过来。
“是你。”
哈兰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罗伊的肩膀看向来者。那是另一名恶魔猎手,显而易见。和他在黑暗之门前所见的那两人不同,这个人至少不想杀死罗伊。这让他迟滞地意识到罗伊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如果不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恶魔猎手不会单独行动。现在的这个人,看上去像是罗伊真正的毫无罅隙的战友、同伴,或以上。哈兰感到一阵疏离――被排除在外,但这是理所当然的。然而,最令他不明就里的是一层露骨的敌意,仅从陌生的恶魔猎手说的几个字就能感觉出来。他们在以守备联军和伊利达雷的身份对峙?可他甚至没有见过这个人。
于是他看向罗伊,索求答案。但罗伊只是虚无地回了一下头,九十度,嘴唇微微张开又阖上,什么也没说。
卢卡斯紧盯着屋子里的血精灵。
罗伊在赞加沼泽的家是他的避风港,除了队伍成员以外无人知晓。连凯恩.日怒也只是知道他在赞加沼泽长大而已。而如今,记得这个地方的更应该只有他和罗伊两个人。
可是此刻这个人出现在这里,还正好在罗伊回来的时候。
他感到午夜豁裂,一道阳光穿刺进来。
比暗夜精灵矮一些的身高,偏亮的肤色在夜晚呈现出剔透。一望而知的种族特征。
就是你吗?
还有那双眼睛。
卢卡斯在与它们对视的一瞬间,仿佛被猛地击中似的。那双蓝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目光纯粹而坦然,似要横冲直撞地闯入他的内心。不如说,那是一种审视的姿态,在他们还不认识彼此的时候就划清地位。可有什么资格?无知并自以为高高在上的蠢货,或是用冷硬的目光遮掩慌乱的内心,像爪子锋利的幼猫。他相信是第二种,但那视线仍令他不适。
而当那双眼睛撇下他望向罗伊,怒火油然而生。
罗伊没有回头,紧绷的背脊像一道不可能逾越的隔阂。愤怒铺天盖地地涌来。卢卡斯竭力抑制住伸手去背后拿下战刃的冲动。
“请让一下。”哈兰说。
罗伊终于退后一步,为他让出道路。
哈兰紧绷着脸,沿着小径走向蘑菇林。他感到心脏狂跳不止,且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导致如此。或许是因为赞加沼泽这种诡异的、难以撼动的宁静,像把一切都吞噬了的宁静,现在正把他的呼吸也吞噬,让心脏狂乱而徒劳地挣扎。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但身后的视线却让他几乎无法向前。
他仔细地顾着脚下的路,没有抬眼看陌生的恶魔猎手,也没有回头。他走到卢卡斯的身旁停下,抬起头用欲言又止的目光看着他。
“请问……你刚刚说到的军团是指燃烧军团吗?”
卢卡斯一愣,随即露出讽刺的表情。
“还能有什么?”
“可以告诉我他们的下一步动向吗?”
“你为什么关心?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卢卡斯。”罗伊忽然开口。
“请告诉我。”哈兰说。
他略微低下头,目光垂向地面,但腰身直挺,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卢卡斯认为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妥协。他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对罗伊的声音充耳不闻。尽管那声音里满是冰冷的警告。
“也对,或许你需要知道这些以规划逃跑路线。”卢卡斯说,“十天以内,军团将进军赞加沼泽。打算怎么逃?去纳格兰么?哦不,那片土地太丰饶,或许就是下一个目标。刀锋山或许不错,你要是再往北藏到虚空风暴那真是万全之策了,连军团都对那种地方不屑一顾。啊,”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嘲弄更加明显。
“逃跑之前,麻烦你滚回沙塔斯城告诉你们的指挥官――不管他是谁――好好守住自己的地盘,别再来乘人之危。”
“卢克!”
卢卡斯看了罗伊一眼。他知道重提指挥官的事对罗伊也是挑衅,但他需要这么做。而罗伊的反应令他失望。
血精灵没有说话。有一段时间,他的眼中有千思万绪绞缠在一起,随着卢卡斯的言语而波伏,但话音一终止又迅速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与漠然。卢卡斯忽然意识到那双眼睛里有他无法看见的东西。他盯着血精灵,这家伙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霜。
他们都善于隐藏与逃避。
所以这就是“闲事”吗?
他忽然轻佻地笑起来,将沉默的血精灵丢在原地,转身走向他的队长。
“罗伊。”
他说出罗伊的名字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仿佛从未被另一人的出现打断过。
“是时候了,我们该走了。听说凯恩想让你担任此战的副指挥官?其实我之前隐约料到了,你早晚会擢升到这个位置。”
卢卡斯走到罗伊面前。
“大部队已经陆续到达,我们得尽快赶过去。”
哈兰站在原地,面朝森林,看不见身后。他听着后面传来的说话声,卢卡斯的声音足够响亮清晰,可他仍觉得自己在窃听。他沉默地站着,却显得如此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