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偶遇把谢青珩的脚步滞留在王府后院的凉亭中,眼前的女子青丝如黛,眉眼间却带着慵懒而又萧瑟的意味,一身白衣衬得她身形瘦弱,但在烟雨为帷的幕布下,却像是水墨间的一道留白,带着淡淡的禅意。
两人聊了这小半年时间的事,自打王曦妩及笄时,两人在青州见过,此后到还真没有再相见,于是短时间内聊得东西也多,直到沉檀来找,时间已经过去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了。
明明姑娘说是出去走走散散心,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再加上眼下还下着大雨,姑娘出门时又没带伞,沉檀心里着急,最终还是叫上皎碧几个各自撑了一顶伞出来找姑娘,于是正好在后院的凉亭中见着了。
只不过凉亭中突然出现的谢七爷倒是让她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马上同谢青珩见了礼,然后看着王曦妩长出了口气,“姑娘这么长时间没回去,奴婢还以为姑娘不知道去哪里了呢!”
王曦妩对着她笑了笑,“被雨困住了,正好在这儿躲躲雨,结果遇到了青珩堂兄,一说话就忘了要回去了呢。”
沉檀无奈,只是笑着不再说话。而谢青珩见状则是缓缓起身对王曦妩道:“既然你的丫头都找过来了,那我也就不多留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外头还是挺冷的。”
可不是吗?虽然时节还是七月,但下雨了必然是要夹着风的,尤其是方才雨大,风势自然也就大了,王曦妩穿得单薄,衣摆也有点被雨丝打湿,要是再继续吹风下去,指不定会着凉也有可能。
他这么说着,王曦妩自然跟着起身,脸上露出一抹遗憾,口中说道:“下大雨的,也不方便留堂兄吃饭,什么时候堂兄要是有空了,可以多来大哥家坐坐。”
“放心吧。”谢青珩微微一笑,“或者你要是闲着,也可以到我那儿走走,眼下我正好就住在凤白山上的庄子里,那里过段时间红叶还是挺不错的。”
王曦妩回他一笑,柔柔地就应了下来,“那好,什么时候我要是兴趣来了,就去堂兄你地方叨扰一下,只要堂兄别嫌我烦就是。”
谢青珩继续微笑,“自然不会。”
两人没有再继续寒暄下去,谢青珩在宗绍的护持下离开了,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在雨里看上去还是带着点寒意。而王曦妩则是在原地站立了片刻后,又深深看了眼谢青珩离去的方向,这才扭头看向沉檀,“走吧。”
方才和谢青珩的谈话中,青珩堂兄又透露了不少消息给她,她要回去想想该如何理清这些消息。毕竟过不了几天等秋山宴结束后,她也该准备回青州了,在回青州之前,建安的这些事情她能处理的也该尽量处理了。
沉檀于是撑起了偌大的黑油纸伞,主仆俩也像方才谢青珩与宗绍一样,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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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王府,又上了等候在外头的马车,马车里的云暮眼见主子身上的衣裳有溅湿了的痕迹,不由得拿出两块干净的布来给他擦了擦衣服上湿掉的地方。而在车厢里面煮茶的孤竹则是正好到了一杯姜茶给谢青珩,“主子,姜茶。”
她不大爱说话,若是换成别人至少一句话要说得完整些,可偏偏她就两个词,脸上的表情更是一如既往的木然。熟悉了她这幅性格的谢青珩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接过她手中的茶碗,却是缓缓地啜饮了下去。
好半晌才把一整碗热乎乎的姜茶喝完,谢青珩只觉整个人总算是稍微有点热气了。之前和阿妩在凉亭中坐着,石凳偏凉,他实际上还是略微觉得有点冷的。
云暮帮他把衣摆的水渍用干毛巾吸走了,差不多地又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在他腿上盖上一层薄毯,一边盖一边问道:“主子,您怎么在里面呆了这么长时间?我们还以为您差不多半个时辰就能出来了呢。”
谢青珩淡淡答道:“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阿妩,就留下来和她说了会儿话,这才出来迟了的。”
得,居然是遇上王姑娘了,也难怪主子出来迟了。
在心里调侃了一声,云暮自然不会再接着这个话头说下去,而是转而问道:“主子,如今离和莲生大师约好的时辰还有段时间,您看要不然咱们先回去换身衣裳,再去赴约?”
谢青珩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也好。”
云暮接着担忧看他,“主子,看您现在这样子,要不然咱们晚点还是别出门了?莲生大师那边派人去把他请过来不就好。”
主子此时眉眼间的倦容掩都掩饰不住,而且之前还算带着点血色的唇瓣此时都已经变成了苍白,这幅模样,让她实在是担心一会儿还能不能和莲生大师见面。
谢青珩却摇了摇头,“不用,我没事,莲生大师那边还是不要怠慢了,晚些我休息一下过去就好了。”
主子定了的事情没法儿改,云暮也就不再劝,只是更加小心地替他披上一件外套掖了掖。
马车出城回到白凤山上的庄子,短暂停留了一下,谢青珩洗了个热水澡,把通身的寒气都洗去,换了身衣裳后又休息了会儿,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又重新出了庄子。
此时的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了,而且雨也停了,被雨水洗过的山间空气显得格外清新,就是湿润润的稍微有点潮,路不是特别好走。好不容易等马车回到城里,车轱辘上已经是沾满了泥了。
谢青珩和莲生和尚约的是在浮屠精舍见面,此时到了精舍外头,他让孤竹和宗绍留下来看着马车,自己则是带着云暮进去了。
相较于七年前而言,此时的莲生和尚看上去并没有明显变化,只是更加沉淀了一些,一身灰色缁衣依旧是那么普通,完全看不出来他最近经常出入皇宫。
听到外头的动静,原本是在蒲团上结跏趺坐的人自然而然睁开了眼睛,见到谢青珩,眉毛微微一抖,“谢檀越。”
谢青珩双手合十向他行礼,“莲生大师。”
精舍中除了两个蒲团外什么都没有,而两个蒲团中莲生和尚已经占据了一个,所以谢青珩只能是坐到另一个蒲团上,云暮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两人坐定,也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各自坐了一会儿,莲生和尚是继续闭目打坐,而谢青珩就是看着他,直到对方重新睁开眼睛,知道他做完了功课后才淡淡开口道:“好不容易能见到莲生大师一面,两年不见,大师风采依旧。”
莲生和尚淡淡应道:“谢檀越说笑了,和谢檀越一比,贫僧何来的风采?”
谢青珩微微一笑,“如今建安谁人不知莲生大师之能,不仅佛法精深,更是能成为陛下的座上宾,得到陛下的推崇呢。”
莲生和尚抬眼看他,继而又垂眉,“谢檀越谬赞。”
两人都是不点就通的聪明人,莲生和尚接到谢青珩邀约时就知道他有事要找他,所以此时在寒暄了两句后也就直接破入了话题,“不知谢檀越约贫僧是有何事?”
谢青珩淡笑,却是不回答问题反而感慨道:“大师如今总算是深得陛下的信任了呢!”
心里顿时有数,想起两年前两人曾经有过的那次谈话,莲生和尚的眉毛接着抖了抖,却道:“陛下之前中毒,正是贫僧帮他瞧了出来,是以贫僧才能入得陛下之眼。”
谢青珩微怔,眼中也同样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却是很快又被他掩饰了过去,“居然是这样。”他感慨着,一瞬间又想起了许多事情。
莲生和尚却没有等他想很多,接着状似不经意道:“不过今日陛下让贫僧讲禅,贫僧观其五停,似乎龙体又有恙了。”
“哦?”谢青珩挑眉,“是吗?”
他的语调轻然,而莲生和尚垂下的眼眸中却变得格外阴沉,那种狠戾的神情,分明不该是他这样不染尘俗的出家人应有的眼神。短暂的沉默后他摇了摇头,“说不好,只是从面相上来看是这样而已。”
谢青珩皱眉:“却是忘了莲生大师在相术一道上同样也是造诣精厚呢。”顿了顿,他仿佛是忘记了之前莲生和尚所说那句话一样,转而问道:“如大师所看,如今这天命何归?”
莲生和尚神情不变,敛眸答道:“自然归于该归之处。”
谢青珩追问,“何为该归之处?”
莲生和尚答:“天命所允,人心所向,即为该归之处。”
“既如此,大师看晋王与楚王如何?”谢青珩淡笑。
莲生和尚看他,“不如何。”
谢青珩顿时洒然而笑,“看样子,大师果然比我想象中更要来得聪明。”
说完这话,他突然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目光清灼地看着这个心机极深的和尚,“既然如此,那我正好替大师介绍一个人。”
心里微动,莲生和尚问道:“谁?”
谢青珩一字一顿道:“七皇子,姜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