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按照常理来说,三十的晚上应当是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可开阳历二十四年的正月三十晚上却有些反常。尽管同样没有月亮,可星辰却是格外多,密密麻麻的星辰遍布着苍穹,用寻常百姓的话来说就好像是芝麻篓子倒翻了一样,而且其中还有几颗星辰格外耀眼,冷冷的散发着略为妖异的光芒,惹得燕寒空从水精阁出门的时候还多看了几眼。
同样反常的还有随园的气氛。
等燕寒空回到王府后,尚未进入随园,他就觉得今晚的园子有种格外肃穆的气氛,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潜伏在黑暗中,让原本直接想从窗户进屋子的他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出来吧。”冷冷的对着墙角的黑暗处说道,燕寒空的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啪啪”,清脆的拍手声从黑暗中响起,而跟着拍手声一同出来的,却是陵嶂挺拔壮实的身影,“燕公子果然还武力精深,我都已经收敛了全身的气息,没想到还是被燕公子给识破了。”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燕寒空还是用一贯不羁的口吻道:“你的气机确实收敛得不错,但是那扇窗户出卖了你。”若是正常情况下,他出去的时候王曦妩是绝对不会把窗子落下的,所以他才会在发现这点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哦?”诧异的看了眼被自己落锁的窗子,陵嶂瞬间了然,“原来如此,没想到居然是我这个小举动暴露了我自己。”
眉头微微一皱,燕寒空不耐道:“难道你过来就是和我探讨武学上的问题的吗?”
陵嶂失笑,“自然不是,我家大人知道公子在此客居也有一阵子了,所以想请公子到翰墨居一叙。”
眼中微光闪动,燕寒空片刻没有做声,就在陵嶂以为对方准备要逃的时候,没想到他竟然洒然一笑道:“既然如此,带路便是。”
一时间被男人妖娆的笑容震慑了心神,就连陵嶂都有片刻的失神。不过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瞬间就强自把心中的那份惊艳给压抑下去,深深看了这个妖魅得有些诡异的男人一眼,他身形一动,一下子就掠出了随园。
后面的燕寒空眼神一闪,也瞬间跟了上去。
两个武功高强的男人的脚程自然快,几乎就是片刻的功夫,两人就到了王府偏南面的一处园子外。快步走到园子里的主屋前,陵嶂先是慢下动作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然后才轻轻敲了敲门。
“大人,燕公子已经请到了。”
“是吗?”屋里传来一个清冷又略带磁性的声音,“请燕公子进来吧。”
“喏。”一个应声,陵嶂将门推开,然后示意燕寒空进去,而他自己则是侧身立在门外,看样子却是不进去了。
冷眼看着对方做出来的这一切,燕寒空自然知道对方的用意,不就是想给自己心理压迫感吗?不过他也不怵,看了一眼陵嶂之后便坦荡荡进了屋子。
许是因为事先就准备好的缘故,屋子里亮堂堂的,一排的烛火点着,将整间书屋都给照得分明。
进入屋子的第一眼,燕寒空看到的就是一个坐在书桌后的男人,倒不是说这个男人如何俊美如何抢眼,而是他本身就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能够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而且细细体会,这种气质又好像是圣人所谓的浩然之气,凛然自恃。
眼中闪过一抹异彩,燕寒空瞬间便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琅琊王氏的二爷,青州州牧王郗王君擎,果然比传言中要更出色许多。
在燕寒空打量王郗的同时,王郗也同样打量着燕寒空。自从听到陵嶂禀报说有一个离国男人潜入阿妩的园子后,他心里就不怎么踏实,再结合阿妩之前的一番表现,他完全有理由推断出这个男人和阿妩之间肯定有过接触,而且说不定这种接触还不浅。加上那个被抓住的离国卧底的口供,他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很不简单,不像世人传言的那般浮夸。
放任这样一个危险的男人在女儿身边,王郗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全,所以才有了今晚的这么一请。
只是眼前的这个男子,却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危险多了,从外表上来看已经够让人惊艳了的,可识人无数的他还是能一眼看出隐藏在男子妖魅的外表下那暴戾的本质。
这个男人,就像一条毒蛇一样危险。
认识到这点的王郗并没有急着开口,反而是笑着看着他。
“王州牧就这么待客的吗?”冷冷地站在距离王郗三步的地方,燕寒空语带嘲弄,“请了客人来却不说话。”
微微一笑,王郗并不在意,反而是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月服王开玩笑了,这翰墨居虽然不过三寸之地,却还是有地方可以落座的。”说完用手遥指离他不远处的黄花梨椅,示意请他坐下。
没想到会在这儿被喊破身份的燕寒空脸色骤然一变,犀利的目光如同利箭一般一下子落到对面那个男人的身上,“你知道我的身份?!”
虽然是疑问句,用的却是威胁的口吻。
王郗倒是面色不变,依旧微微笑道:“大离的几个皇子中,最出名的除了五皇子燕溯白之外,就剩下你这位早早封王又退出皇位之争的九皇子月服王了。而五皇子既然好好地在离国境内,他一心想要杀掉的人,那就只能是你――月服王,燕东君了。”
“啪啪啪”,泰然自若地拍起了手,燕寒空,不,应该叫燕东君随意走到黄花梨椅前坐下,然后看着王郗道:“不愧是妖星王君擎,这么快就把本王的底细都摸清了,看来穆野那个叛徒是落在王州牧手中了吧?”
对于这种事情王郗当然是坦然承认,“不错,而且从穆卫口中,我也得到了不少关于月服王的消息,包括燕溯白安排的对付你的一系列手段。”
“是吗?”眼中闪过一抹冷冽的杀机,燕东君的声音也是冰冷,“没想到这个叛徒还知道这些东西,倒是出乎本王的意料了。”
“月服王要是真的不知道五皇子要对付你的话,恐怕现在就没有咱们两人的这场对话了。”唇角微扬的王郗道,他轻笑了两声,不等燕东君回话,又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既然请月服王过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商的,我也不瞒着,这次请月服王过来,却是要同你做一桩生意的。”
原本因为被拆穿秘密的燕东君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就冷静了下来,一边背靠着椅子,一边用食指敲打着椅子的扶手,“本王倒是很好奇,王州牧有什么生意可以和我做的?”
微微一笑,王郗道:“我知道穆野这个人对月服王你很重要,否则的话你也不会连续在水精阁外潜伏了五日,”顿了一下,他看了眼对面男子的反应,见他脸上的神情骤然一僵后,这才又接着开口道:“我可以把这个人交给你,甚至给你开具公文放你出城,连带着连上元节那场动乱也给你平息了……”
说了一连串好处的王郗却在这里停住了,他微笑地看着燕东君,却是反手端起手边的茶盏,悠然地喝起茶来。
恢复了正常神色的燕东君看着他这般作态,目光一闪,直接问道:“什么条件?”
像他这种人,当然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王郗既然敢开出如此优渥的条件,那么他付出的至少得是同样多,或者,也有可能是更多。
“这就要看月服王能拿出些什么了。”悠悠地丢下这么一句,王郗这是在逼燕东君拿出自己的底牌来了。
显然,燕东君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沉吟了片刻,却是不答反问道:“州牧大人和傅太守之间的关系恐怕不像表面上那么和睦吧?”
“月服王为什么这样说?”王郗微笑道。
从怀中掏出一叠书信来,随手一用力甩到王郗的书桌上,燕东君淡然道:“这叠书信是本王从水精阁的密室中搜出来的,应该对王州牧有用。”
也不伸手去拿,王郗只是用眼神淡淡扫过抛过来的那叠书信,只见这些散落的信封上面,有个别反过来的,背面还赫然有着撕裂的火漆印,而那个印章,正好是太守官衙的火漆。
注意到他的视线的燕东君邪邪一笑,“怎样?拿这些密信换你这些条件如何?”
回过神来的王郗对上燕东君的目光,他坦然一笑,点头道:“换穆野一人的话,自然是够了的。”言下之意就是再加上另外两个条件的话就不够了。
“你还想怎样?”骤然有些怒气的燕东君皱着眉问道,看他那架势,大有一言不合就再战个三百回合的样子。
微微一笑的王郗并不把他如此态度放在眼中,反而是笑着安慰他道:“月服王无需动怒,只是这些日子你一直住在小女的闺阁之中,这对小女的闺誉来说并不是太好,还请王爷能够高抬贵手,放小女一马。”
脸上暴怒的神情骤然息偃了下去,燕东君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莫测起来,他冷冷地看着对面这个男人,尽管人到中年,可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着一种特殊的魅力,能够让人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中不自觉地对其产生好感。
直视着燕东君冷冽的目光,王郗并没有半分退缩。
书房内的氛围骤然紧绷起来,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气机在屋内涌动,燕东君的背脊都已经直立了起来,反倒是王郗坐得愈发闲适了。
片刻之后,燕东君居然展颜一笑,而随着他这一笑,室内紧张的氛围也一下子解冻。他闲闲地敲了敲指尖,然后笑道:“放心吧,只要能出了青州,我才不会继续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呢。”
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王郗也跟着微笑道:“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