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丁小五都是赵青心腹,自然知道侯夫人尹氏是过来商议自家大人和孙大姑娘的婚事,因此办事都很用心,轻易不肯出了差错。
到了傍晚时分,赵青正在东厅内处理公事,丁小四进来回话:“大人,小的接着侯夫人了,小的已把侯夫人以及跟着侯夫人侍候的人都安顿在了县中驿馆!”
赵青想了想,起身道:“随我去拜见侯夫人。”
永平县驿站给定远侯夫人收拾出的是一处三进的院落,第一进院落住着跟来的管家、家人和小厮,第二进院落是跟来侍候的婆子和家人媳妇,第三进院落才住着侯夫人尹氏和贴身侍候的五个大丫鬟。
丁小四丁小五随着赵青穿过前两进院子进了第三进院子,一路上见那些尹氏亲信的管家、家人和小厮衣履鲜明,皆身着绸缎;那些婆子媳妇和丫鬟都穿金戴银身裹绫罗,不由心里都有些忿忿不平。
京中侯府人人皆知侯夫人尹氏加进来时虽然号称十里红妆,实际上都是些虚的,常常家常开销都入不敷出,还得穆老夫人接济。可自从穆老夫人去世,尹夫人把婆婆穆老夫人留给赵青的遗产全抓在了手里,不仅她手面大得出奇,她的亲信们也都阔绰极了。
想到这些人花用的都是自家大人的银子,丁小四和丁小五心中极是不平,彼此看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大人以前是年纪小,又不愿让侯爷为难;如今大人要成亲了,侯夫人难道还能继续霸揽着大人的产业?
侯夫人尹氏此时正舒舒服服歪在第三进院落正堂的锦榻上,大丫鬟素蓁正拿了美人拳,一下一下地为她敲腿,另一个大丫鬟红梅正用白挑线汗巾子铺在她的肩头,轻轻为她按捏着肩膀,屋子里赤金香炉里焚着百合香,煞是好闻。
管家顺福娘子进来回报道:“夫人,二公子已经过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尹氏闭着眼睛没有说话,继续享受着丫鬟的服侍。
她这个小叔子,心眼忒多了,从小就知道提防着她。如今赵青刚刚做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就想趁机要挟她这个做大嫂的,哼,想得美!先晾他一阵子,让他知道上下尊卑!
过了良久,尹氏觉得把赵青晾得足够久了,方道:“请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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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夜晚絮语
?赵青进来之后,向尹夫人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在靠东墙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尹氏歪在那里,慢慢由两个大丫鬟搀扶着倚着靠枕坐了起来,却并不开口。
赵青眼观鼻鼻观心端坐在那里,也不说话。
一时堂屋里有些静。
尹氏坐起来之后,大丫鬟紫菊用托盘端了一盏清泉白石茶和一盏江南凤团雀舌芽茶走了进来。
大丫鬟素蓁接了清泉白石茶奉给了尹氏,又把另一盏江南凤团雀舌芽茶奉给了赵青,心道:这个二公子生得可真俊俏啊,和侯爷一点都不像!
她不禁又看了赵青一眼,发现赵青的眼睫毛很长。
赵青掀开盖碗,拨了拨上面的浮沫,然后把茶盏放在了手侧的小几上,抬眼看向尹夫人,一脸沉静:“大嫂,明日就遣官媒去孙家沟提亲吧!”
尹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把茶盏递给素蓁,看着素蓁放下,这才缓缓道:“婚姻乃人生大事,岂能如此草率?你且写了那孙氏的八字过来,容我寻人问询一番。”
赵青对此早有准备,他微微一笑,沉声道:“大嫂,穆家十二哥早拿了我和孙氏的八字让怀秀大师看过了,怀秀大师说无碍的。”
他笑着看着尹氏,道:“怀秀大师如今正在东京大相国寺挂单,等大嫂回了东京,自可问询。”
尹氏低头含笑道:“可父亲还在沧州任上……”
赵青一脸真诚:“此事还需仰仗大嫂代为斡旋。”
尹氏坐在那里,拨弄着手指上戴的宝石戒指,含笑道:“阿青你刚过了十七岁生辰,年纪还小,你大哥和我这做嫂嫂的实在是不放心啊!”
赵青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道:“大嫂,自是待我满了十八岁,才算真正成人。”
他虽已认定慧雅为妻,可是如今这世道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个人要服从家族的一切决定,一切以家族为先。慧雅出身低微,如果大嫂不出面做主的话,他是很难说服父亲和大哥的。
为了娶慧雅为妻,暂时损失一些财产又有什么。
两人都没把话说透,但彼此心中都明白得很,几句话而已,已经达成了初步协议,当下说好让尹氏在县中驿站休息一两日,再派遣媒人去孙家提亲。
赵青离开之后,尹氏又缓缓躺了回去。
素蓁轻轻上前,拿了美人拳在尹氏肩膀上轻轻敲击着。见尹氏似是心事重重,她笑着低声道:“夫人,二公子要娶一个农家女,彼此地位是不是过于悬殊了啊!”
尹夫人没有说话。她这几个贴身大丫鬟中,红梅紫菊她们四个都是一直跟着她,用了多年时间才慢慢调教好的,惟有素蓁是她娘家母亲前不久让人送过来的,还不算很知根知底,因此她不愿对素蓁多说。
素蓁觑了尹夫人一眼,甜甜一笑,道:“夫人,要不奴婢明日想办法出去打听打听这孙氏?”
尹夫人点了点头:“那你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什么痕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她是得派人去打听一二了。素蓁既然这么急着表现,就让她去好了。
那孙全娘子婆媳三人在慧雅家哭闹了半日,慧雅和李妈妈只是闭门不理,在家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孙全娘子和两个儿媳妇无计可施,只是扑在慧雅家大门外痛哭哀求。
到了最后,还是一个她家一个远房堂兄叫孙正涵的瞧不过去了,给她们出了个主意道:“我说弟媳妇,你怎能这个样子?你们这样越闹,人家大姑娘越不会理你们,不如寻一个德高望重的婆婆或者妈妈做中人,去寻大姑娘好好说合说合,看她有什么要求!”
听了孙正涵的话,孙全娘子如梦方醒,急急忙忙带着两个儿媳妇去了里正孙福家,恳求孙福娘子前去说合。
雨下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放晴了,慧雅便在孙全娘子婆媳三人的哭闹声哀求声中把做好的衣裙都洗了。因这些衣裙的材质都是丝绸罗缎,不敢很在太阳下暴晒,便在背阴处晾了。
她和李妈妈正在院子里搭衣服,就听到大门外有人敲门,接着就是孙福娘子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大姑娘在家吗?”
慧雅知孙福娘子虽然家务不太好,可是人却精明又厚道,怕是被孙全家央来做中人的,便笑着对李妈妈说道:“妈妈,等一下她要是问我,就说我被孙全娘子气病了,在床上躺着呢!”
李妈妈会意,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道:“你去吧,我把她引到堂屋去,这样你也听得到外面的声音。”
慧雅把湿漉漉的手在月白松绫扣身小袄上擦了擦,蹑手蹑脚跑进了自己卧室,脱了绣鞋,展开被子躺了下去。
李妈妈见慧雅卧室的窗子紧闭着,这才抬脚去开门。
慧雅躺在床上,有些无聊,便从枕边拿了一个词集随便翻了一页,一边看一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孙福娘子在堂屋坐下之后,与李妈妈寒暄了没几句,便言归正传,问道:“大妹子,慧雅呢?”
李妈妈叹了口气道:“被孙全娘子气病了,现今还在床上躺着呢!”
孙福娘子闻言,一脸担忧:“那我赶紧去看看慧雅!”
李妈妈摇了摇头:“唉,算了,别惹她生气了……”
孙福娘子便把孙全全家人批骂了一通,然后道:“大妹子,孙全家人都知道错了,托我来说合说合,让我见见慧雅吧,慧雅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李妈妈装腔作势了半日,这才去卧室叫了慧雅起来。
慧雅整理了发髻和衣裙,见一切妥当,这才抬脚出了卧室,和孙福娘子见礼罢,她直接开口道:“大娘,我有两个条件,若是孙全家都答应了,我就去县衙撤告;但凡孙全家有一条答应不了,那撤告之事咱们就再也别提!”
孙福娘子忙道:“慧雅你讲!”
慧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在脑子里又整理了一番,这才开口道:“一,村西我那两亩菜地,如今地里被孙全家种了些萝卜白菜,全都拔了,把地还给我;二,孙全家全家当众给我道歉,承诺以后再不欺负村里人。”
孙福娘子闻言心里吃了一惊——她还以为慧雅这么大闹了一场,一定会提不少刁钻要求的,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简单——她当即眉开眼笑道:“这两条我现在就能替他们答应,我现在就去和她们说去!”
送走孙福娘子,李妈妈低声问慧雅:“慧雅,这样是不是便宜孙全家了?”
慧雅沉吟了一下才道:“不是我不想治他们,只是我听说赵青已经狠狠收拾他们了,他们家也得了教训了;另外咱们俩孤身女子在村子里住,不能狠得罪孙全这样的泼皮无赖。”
听她这么一说,李妈妈全都明白了,笑着问慧雅:“这样就太好了!慧雅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慧雅想了想,微微含羞道:“赵青今晚怕是要过来瞧我们,妈妈做几样清淡菜肴就行了。”
李妈妈如今对赵青是感佩之极,当下便摘菜洗菜忙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