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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6)

白鸽 蜜秋 7179 2024-06-29 21:51

  一群人吃了闭门羹,沈沉倒看不出失望,当晚就决定让整个摄制组在离梁海深家不远的山林边缘安营扎寨,既然喜欢他的音乐,决定了要拍这个人,而且来都来了,断没有让一句话就打发回去的道理。

  来之前童瞳和沈沉都做了不少功课,梁海深这个名字被沈沉知道是因为一档热门的唱歌选秀节目,在一众唱流行歌的选手里,拼杀到最后前五的一个男生,决赛之夜唱了一首完全不流行的歌彼岸之河,没有人听过这首歌,在后来公开的彩排花絮里,这首歌的现场乐队伴奏排练了非常久,因为原本的歌只是一支非常粗糙的demo,几乎没有编曲,而在重新编曲的过程中,演唱这首歌的男生跟编曲老师之间发生了非常大的意见不合,编曲老师按照常规流行曲的方式编排,而参赛男生强烈抗议,直接说老师完全不懂这首歌,他不要这些电子声,电吉他贝斯电子鼓,而要中式立鼓,加入大提琴和人声铺垫就可以了,虽然这样并不是演绎这歌最完美的方式,但这是目前在这个舞台上能找到的最好的方式。

  编曲老师最后妥协了,靠五面中国立鼓,一只大提琴和三组和声把这首歌表现得气势磅礴,参赛的男生最后拿到了第三名,领奖的时候他感谢了这首歌的原作者,梁海深。

  沈沉被这首简单又磅礴的歌弄得心潮澎湃,他联系了那个参赛获奖的男生,拿到梁海深的demo后第一时间分享给童瞳。梁海深的版本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并不浩瀚磅礴,demo录制的效果并不好,很多杂音,音轨合成也有问题,但是沈沉和童瞳在里头听到了在山间回荡的风,一大片山林的呼啸,沸腾的泉,虫鸣如情人间的低语,整首歌仿佛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话。

  如果说舞台上的版本令人皮肤都在燃情,那这个宁静的版本就如一根探入心间的软刺,一点一点地被它扎进骨血。

  静水深流,暗潮汹涌,童瞳听完demo后回给沈沉八个字。

  沈沉回:我几乎循环听了一整晚,这个人有大慈悲,如果不是demo音质太差,可以一直循环下去。

  童瞳又发消息:但我在网上搜索了下梁海深这个名字,出来一大票广告歌,很多你也应该听过,这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沈沉说:就是同一个人,我问过音乐圈的一个大佬,这人以前专门跟4a广告公司合作,出了很多有名的广告曲,后来不知道怎么突然消失了,这人身上有故事。

  跟着沈沉又发过来几个demo:这些都是那个大佬给我听的,应该是梁海深前几年做出来的作品,你听听,这不就是咱们要找的世界音乐?太牛了,但完全没人知道他。

  童瞳问:大佬既然有这些demo,就没想过认真做下这些音乐再发行?

  沈沉说:大佬的意思是这些音乐太小众了,梁海深自己现在也根本没有发片的意愿,不太配合,也就算了。

  童瞳听出沈沉的意思:想拍他是吧,行,我来出方案,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就行。

  然而梁海深并没有联系方式,大佬也只有一个邮箱,还是几年前梁海深给他发过demo作品用过的,童瞳连续发了三封邮件过去,毫无音讯。

  后来还是通过梁海深以前广告歌曲的版权公司找到他的联系地址,一个根本没听过的贵州山区小村寨,沈沉叫上了摄影师和录音师,几个人就这么杀了过来。

  到的当晚,摄制组在梁海深的小院门口从傍晚等到星星月亮都出来,才看到梁海深扛着锄头牵着牛回来,身后还跟着一只土狗,狗见了陌生人拼命叫唤,梁海深把狗栓进屋里才问他们是谁,来干什么。

  沈沉表达了来意,这位梁老师看起来其貌不扬,不知道回老家做农民多久了,看外表连年纪也看不出来,童瞳觉得他眼神温和,然而等到一开口才知道完全是错觉,梁海深直接干脆地拒绝了他们,他说:我的生活就是我的生活,不是你们猎奇的目标我告诉你们,我身上既没有什么传奇故事,也没有你们想要的噱头,我早就不写歌了,你们要是想做个什么不得了的新闻故事出名,趁早散了吧。

  他说完,还没等沈沉和童瞳回话,就手脚利索地关了院门,把目瞪狗呆的摄制组关在了门外。

  沈沉心里杠着的一股劲儿登时就上来了,谁特么跟你说我是来搞噱头的?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人不让拍是吗?我还就偏要拍。

  摄制组一连三天睡在了露天帐篷,摄影师阮飞和蓝林睡一个帐篷,沈沉本来要和童瞳睡一个帐篷,剩下一个收音师秦豆豆还是个学生,怎么都不肯一个人睡,怕黑,怕鬼,还怕山里突然窜出来的动物,童瞳便主动照顾起了小朋友,沈沉睥睨着秦豆豆,心里一叠声的牢骚,来应聘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这么多毛病?啊?

  主摄影师阮飞是个五大三粗烈马一样的男人,个子也高,他跟沈沉合作拍片子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十年以上,两个人还在学校的时候就绑一起玩票了,那部拿了国内外纪录片大奖的片子就出自他的手,蓝林是他小了n届的师弟,被他大赞才华过人,强力推荐进组,但这俩人从机场会合开始便没消停过,互怼的火药味都快扩散到半个机场,一般来说都是蓝林看不惯阮飞的啥啥啥忍不住吐槽,一直吐槽一直吐槽就会被忍无可忍的阮飞暴起怒吼,但看在童瞳眼里全都是年轻小朋友的生活乐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童瞳总觉着自己比人家老,心态问题吧,二十六岁跟三十六岁似的。

  这三天他们也没闲着,拍了很多环境空境,拍了融河村的其他人对梁海深的印象侧写,也远远地跟随梁海深下地干活的身影,拍了些远景镜头。

  只是一靠近,梁海深就显露很明显的抗拒,不好弄。

  村里人说,他从读书时候起就一直是第一名,状元,这里的人们用词很朴实,只要考第一就是状元,状元梁海深一路考过高考,考到外面的世界,留在了外面的世界,那时候梁海深的父母还在世,村民总是跟他父母说,这儿子是金凤凰,飞出去就不回来了。

  突然有一天梁海深却回来了,父母像一只蜡烛燃到了尽头,他这一趟回来,料理好父母的后事就再也没离开过,拿起了父母的锄头继承了父母的牛,当真做起了农民,刚回来时总有人指指点点,谁都不知道他在外头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回来了,然而人都健忘,时间长了这些看着他长大的人也都不再揣测什么,飞出去的凤凰回了巢,拔掉霓凰羽衣安安稳稳地当起了土鸡。

  吟唱者的第一站就如此出师不利,也许是几天来一直被低气压的气场笼罩着,这夜童瞳毫无预兆地讲了他和边城的往事,像是给满满当当的心找一个发泄口,他跟沈沉回了各自的帐篷,拍摄、边城各种杂乱的影像在喝了酒的脑子里交杂,直到半夜被一阵如急行军一样的嘈杂声惊醒。

  低气压看来不是错觉,酝酿了好几天的惊雷春雨在这个夜里倾盆而至,几顶租来的帐篷跟纸糊的一样,瞬间破的破塌的塌,地面变得泥泞不堪,几个人被惊醒后又慌不忙地收拾一地烂摊子,看起来狼狈极了。

  他们的车停在村口,村子里的路根本开不进来,这会雨这么大,就算人可以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但所有拍摄设备都淋不得雨,五个人只能顶着一张防雨布,挨挨挤挤地骂天。

  其他人还好,基本都是常年外拍的老鸟,但还是学生的秦豆豆有些扛不住了,打了个喷嚏,不理解地问沈沉:沈老师,咱们一定要拍这个梁海深吗?他本人又不配合,又不是啥知名人物,咱们就不能换个人拍?

  两个摄影师和秦豆豆因为要保护器材,都站在防雨布的中间,沈沉和童瞳一人站在一头,沈沉这会扯着嗓子回秦豆豆的问话,眼睛却看向童瞳:不配合是正常的,换做是你,突然一群人要来怼着你天天拍,你也不让啊,纪录片就是这样,还有一点,我们要拍真实,我们的拍摄对象必须非常真实,如果他一来就特别配合,我反倒会怀疑自己,这个人对拍摄这么热情,是不是个戏精?要在镜头前作秀?那就不是他自己的了那个,你们三个都往我这边来点,没见着童老师身上全淋湿了?

  秦豆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阮飞和蓝林往沈沉这边挪了挪,沈沉也就护住了一个头,身体全在雨里,他还在喊:童瞳,往里头来点!

  童瞳正要喊不碍事,就看见远处照了一只手电筒过来,一个声音在雨里大声喊着:沈老师,童老师,你们在哪?我是梁海深,山里下雨太冷了,你们跟我回屋睡吧?

  第53章 彼岸

  梁海深终于还是于心不忍,虽然他不知道这帮人究竟为什么而来,但这三天,摄制组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摄制组,看着他们拍村子,拍山头,拍田间撒野的小子和走路颤巍巍的老婆婆,好像完全没什么目的,跟他以为的猎奇不太一样,他动摇了。

  他在偏屋里拢了一堆火,给几个淋得湿漉漉的人烤火,沈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赶紧继续游说梁海深:梁老师,我们几个都是做纪录片的,纪录片你知道吗,就是记录真实的生活,我们想拍真实的你。

  梁海深不理解:我有什么值得拍的?

  你的音乐!沈沉有些激动:太牛了!我听了你的《彼岸之河》后一晚上没睡着,前段时间特别火的那个唱歌比赛你知道吗,中国有歌声,得了第三名的莫桑唱的就是这首,当时我以为他那个版本就够牛逼了,没想到听了你的demo之后,才知道原来还有完全不同的演绎方式,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歌可以那么磅礴,又可以那么寂静。

  原来是这么回事梁海深垂着头笑了笑:我说怎么前段突然多了笔版权收入,竟然还真有人去唱这歌,没想到

  童瞳一直在观察梁海深,这不是个外向的人,不善言辞,情绪是收着的,但是内心敏感柔软,童瞳对内向的人天然有好感,他对梁海深说:梁老师,你的作品很打动我们,但是只被我们几个人听过太可惜了,我们拍这个片子,也是希望你的作品可以被更多人知道。

  梁海深抬起了头,看了看两人,似乎在想要怎么表达,过了会他说:我写的歌,只是我现在生活的附赠品,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弄明白一件事,一个要创作的人,不能离开给他带来养分的土壤,离开了,就会缺水,干掉,死掉

  沈沉朝阮飞一个眼神看过去,阮飞和蓝林早就已经悄悄打开了器材,来不及架三脚架,手持相机就拍了起来,秦豆豆的录音设备也紧跟着打开,记录记录,随时都要准备好,这是童瞳第一次正式拍纪录片,但完全适应这随时stand by的状态。

  那之前离开融河的那些年,对你来说是一个逐渐缺水、死掉的过程?童瞳追问他。

  这么说可能不公平,毕竟那些年有许多人帮过我,我也得到过很多做音乐的人梦寐以求的资源,但是,你说得对,那就是一个逐渐干枯死掉的过程。梁海深明显不擅长说场面话,每一句话都简单直接,拳拳到肉。

  他讲起自己感同身受的事,话变得流利:那时候每天都在做歌,像个机器一样,我不记得我做过多少广告歌,我出活速度快,价钱也不高,很多广告公司都愿意找我合作,我也来者不拒,做到最后那些广告歌的旋律就像刻在了脑子里,吃饭睡觉都消不掉,接一个新活仿佛只需想想以前做过什么类似的,把那些旋律改一改串一串就可以了,就这么过了几年后,我意识到不对劲,好像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但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废了。

  那时候有人给我发了张结婚喜帖,是我大学时喜欢过的一个姑娘结婚了,我去了婚礼现场,没想到的是,她在婚礼现场唱了我的歌,那是当年我跟她表白时写给她的一首歌,她说这是她这辈子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她希望自己可以像歌里写的一样真诚,勇敢地去面对未知的以后,酒宴上她过来给我敬酒,说这首歌陪伴了她很多年,每次当她遇到挫折,心情低落的时候就会拿出来听,她说你要写下去,你的歌给人力量。

  那个晚上回去后我一夜没睡,反复听了那首好多年前我写给她的歌,最后绝望地确定,现在的我再也写不出来了,我的脑子已经被垃圾灌满,一丁点想象的空间都没有了。

  从那以后我推掉了所有的活,没多久我父母身体出现问题,回来照顾了他们一段时间,在他们都离开后,我一个人坐在这个空空荡荡的院子里,那时候是夏天,坐在院子里能听见远处的河流声,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就像人生的前半段已经结束了,而后半段尚未启程,当天夜里我写出了这么久以来真正想写的第一首歌,就是《彼岸之河》,我像一个站在河这边的人,对彼岸曾经的自己说再见。

  梁海深讲述的时候非常平静,童瞳和沈沉听得入迷,现在的梁海深身上看不出一丝曾经的拧巴和苦恼,浑身上下都恬然自得,童瞳突然觉得,人最舒服的境界大概就是可以自洽,自己的选择,无论甜也好苦也好,穷也好富也好,怡然自得。

  这无关旁人,只有自己知道。

  甚至梁海深身上怡然自洽的气息能够感染人,平静与豁达从他的周身冒出来,童瞳和沈沉互相看了一眼,也明白了为什么后来的他能写出这么多打动人心的作品。

  沈沉问他:你回来多久了?

  五六年吧,没太仔细记日子。

  大概写了多少作品?

  也没数过,有名字的大概有十几首吧,后来都没名字,有些是完整的,有些只是一些旋律,想写就写了。

  可以讲讲你一般都怎么创作吗?童瞳问,他很好奇。

  梁海深顿了顿,似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我没有什么好的设备,回来后收入也有限,各项开支都被我压到最低,现在用的还是早期写广告歌时候的老装备,有些坏掉后也没再添置新的。

  童瞳说:装备什么的不重要,梁老师,我指的是你的的创作过程,比如有的人写歌会去看电影,有的会去谈恋爱,你写歌你的灵感源泉是来自哪里?

  说起这个,梁海深的眼睛亮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是我的灵感源泉,这些大山、树林、吹过的风飞过的鸟,小孩的吵闹,做饭时的炊烟我就像一棵树,在这片我出生的土壤把根扎了下去,就能吸收到源源不断的养分。

  一棵树童瞳想,这可真好,人是要有根的,不然就是浮萍,突然想到自己,离开宜江的这些年可算是浮萍?他的根呢,应该扎在哪里?

  夜里聊到很晚,聊得也深,感性的人就是这样,只要心防一打开,便会毫无保留,梁海深同意了接下来的日子摄制组可以24小时跟拍他,他也不需要在意镜头的存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跟正常过日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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