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勋夫人抬起眼皮看他,凉凉的说:「识谁不清,喔,你说的是将军的奶娘的乾女儿?」一提起翠儿,她依旧阴阳怪气的,不明原由对谢小将军发着脾气。
谢小将军自知理亏,「下次我会再亲自挑选人过来服侍你。」
「我说了不必。」功勋夫人睨他,「整日间着也是间着,扫扫东扫扫西,日子很快就过了,你还想找个人跟我一起耗日子。」
谢小将军喉结微动,她孤身来到都城,举目无亲,更无半个认识的人,故而整日都不出功勋夫人府,倒显得将自己给封闭了起来。
他巡视这书房,叉开了话题说道:「你若想读书习字,我可向梧春书院举荐你入学。」也好能让功勋夫人多认识一些朋友。
「梧春书院?」
「梧春书院由昭成帝所创,旨意是不论贫穷贵贱都能读书习字,除世族子弟须交付全额修束,一般平民百姓只需按年税缴交修束即可。」谢小将军慢悠悠的说,见她眉宇之间是浅显易见的毫无兴趣,接着又拋出诱饵,「如今梧春书院的院长乃昭成帝时的御前探花,手中还留有几幅琅字帖真跡。」
书房内残留下的琅字帖不是破损不堪,便是他人临摹之作,真正的琅字帖在福氏女逝世后早已所剩无几。
提起琅字帖真跡,果然让功勋夫人展顏,「当真?」她脸上在烛光倒影下,洩漏了几分稚气未脱。
「你若愿意,我明早可送你去书院。」
谢小将军食言了。
春意料峭,京中乍暖还寒。奉命前来护送功勋夫人上书院的许三觉得功勋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有点诡异,具体他也说不上来,就好似平静的池子里噗通投入了一颗石子,可那石子溅起的水花却让人背脊刺骨透凉。
他那原本仅存的睡意瞬间跑光了,「谢小将军一早接旨进宫面圣去了,绝对不是故意食言的。」估计是功勋夫人的目光实在太诡譎,他就想替谢小将军解释。
功勋夫人也没多说什么,踩着马伕置的凳子俐落的上了马车,马车内角落放着一盆三角暖炉,隐隐还放了乾橘,淡淡清爽香意与暖意的驱走了凉意,椅子上还铺着烟栗色的软毛毯,处处可见细心。
趁着马伕收凳子的片刻,许三靠在窗旁,继续为谢小将军说话,「马车是谢小将军连夜命人布置的,谢小将军绝对不是故意食言的。」
一双有着厚茧的手掀起一角的黛色帘,将里头的一丝乾橘清香带出来,功勋夫人徐徐说道:「我又没说什么。」很快又落了帘,少了些阴阳怪气,多了些心情愉悦。
「就是没说什么才可怕。」许三嘀咕着,翻身上了马车,代替谢小将军护送功勋夫人前往梧春书院。
梧春书院距离功勋夫人府并不远,隔了三条街,坐落于东南方的静謐长街上,之所以静謐,是昭成帝为保留全心专注读书的风气,下令书院周围三百尺不得有商卖往来,故而除了紧邻的家宅大院,便是柳树相依的大川大河,除马车外,更是不得御马街行,诸多繁琐的规定,多年过去,造就了这梧春书院的一番天地。
功勋夫人下了马车,对梧春书院的第一印象便是楼层叠榭,青瓦白墙被两旁的茂密梧桐大树给遮得若隐若现,两根陈年大柱上龙飞凤舞雕刻着一副对联,分别是「读万卷圣书」「榜千年名泉」。
往深遥望去,又是一道被葱葱绿意包围的「正学之门」,青石台阶沿上笔直,小石狮肃立在石桥矮柱上,幽深庄严,亭台楼阁棱角分明,歇山式建筑峻拔陡峭,四角轻盈翘起,气势非凡。
「功勋夫人,我就送您到这里了,您放心,谢小将军会来接您下学。」许三出声打断她环顾书院的思绪,拍胸脯保证,目送功勋夫人举步入了书院,才安心地离开回去交差。
她好奇打量四周,这是自入京以来,头一次踏出功勋夫人府,书院和她从前待过的地方很不一样,小桥潺水淙淙间底流过,樑柱柱日月孜孜不倦吸收了书香,隐隐还能听见翻卷声伴着风声飘扬。
缓步终于走到了谢小将军跟她提过的讲学院,两壁隔空眺望碧绿湖水,湖水色的纱帘如娇修的小姑娘曼妙摇曳着。而随着她的入内,早已在案几落坐的其他贵族子弟纷纷朝她投以困惑的目光。
她并没有穿肃帝赏赐的誥命服,而是随意的一件菊纹上裳与鸦青色烟水百花裙,嫌金釵银釵戴在头上麻烦,故而如瀑发丝只用了一根玳瑁玉兰蝶簪挽成了双髻。
挑了个空位她就自顾自坐下了,一点也没理会周围的窃窃私语,不一会儿,终于有耐不住性子的世家子弟上前攀谈。
「你是哪家的?我怎么没看过你?」一穿着杏色鹅蛋花的姑娘走过来,抬起下巴不客气的开口问。
功勋夫人觉得这姑娘有趣,故也反问道:「你又是哪家的?我也没见过你。」
姑娘拧起眉毛,「我爹乃是正六品宗仁府主事魏琮光。」
一见面就先报上自家头衔,好似跟昨日的翠儿有异曲同工之妙,功勋夫人頷首,不是很感兴趣,「原来如此。」
「你呢?又是哪家的?这里可不是人人都可以进的,官阶未入流的可是要与那群贱民平起平坐。」
功勋夫人挑了眉毛,惯用的阴阳怪气,讽笑道:「奇怪了,谢小将军与我说的是梧春书院不分贫穷贵贱,人人都能习书写字。」要提头衔,谁不会?
魏姑娘脸色一变,「谢小将军?你说的可是谢行止?」
「若真是谢行止举荐的,那肯定身分不一般。」其中梳着垂鬟分髾髻的水绿色衣裳圆脸姑娘小声说道,还算有点眼见,她拉了拉杏色姑娘的衣袖,「咱们还是回座吧,先生就要来了。」
一股气憋在心头,魏姑娘居高临下睨着功勋夫人,「谁知道她是不是虚张声势?谢行止又如何?我怕他不成,难道咱们这儿什么野鸡小虫都能进来与我们一起授课的吗?也不嫌脏了自己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