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他是从来没有人影的。而且,她也无法打听。
于是,每一个夜晚,她情难自禁,总不请自来――恍如私奔的人在赴一场没有未来的幽会。
她知道,每个夜晚,他都在那里。
冥想屋是他的禁地。
但是,他也并不禁止她的脚步。
可是,自从用小玉瓶试探之后,她忽然觉得冥想屋也有问题。
于是,每每总在疑惑,到底是不是应该继续前往。
可内心深处,又千真万确能感觉到:那一定是百里行暮。一定是的。她再是白痴,也 不可能连百里行暮都认错了。
百里行暮纵然化为灰烬,自己都能清晰辨认,更何况他只是头发变了一种颜色而已。
她疑心,他是在周山遭遇了什么变故。
于是,她还是每个深夜都如约前来。
但是,却逐渐非常清晰地感到了他的冷淡――纵然自己每夜前去,但是,却相对无言,他根本不怎么开口了,纵然自己讲笑话逗他,他也从来不肯插嘴。
久而久之,她就更加害怕:这个人,要万一不是百里行暮该怎么办?
自己若是一直在缠着一个陌生男子,那就太可怕了。
万千思绪,每每于脑海之中闪一下,又乱麻似的。
终于,双腿都快麻木了,她还是站起来。
彼时,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冥想屋里,一团漆黑。
她站在门口,忽然失去了勇气。
几次迈出的脚步,又收回来。
因为,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好像根本没有任何的人影。
她慢慢地转身,要离去。
忽然听得呼吸声。
她不假思索,便奔向角落。
“呵,百里大人……”
在她紧紧相拥的手臂里,他分明松了一口气。
不由得伸出手,也轻轻抱住了她。
几天冷淡之后,这是他第一次抱她。
她欣喜如狂:“百里大人……呵……百里大人……我真怕你不理我了……我真怕你不是百里大人……”
她语无伦次,却喜上眉梢。拥抱的双手也更加用力:“这就是百里大人……你是真的……百里大人,你是真的……只有百里大人才会这样抱我……呵呵……”
她的声音忽然停了。
是她的嘴唇,彻底贴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嘴唇,是温热的。
就连唇间的味道都是熟悉的――周山之巅,大漠之上,无论是月圆之夜还是酷暑难当,她曾经多次这样偷偷地亲吻他。
于是,肆无忌惮,辗转反侧。
他浑身一僵,就像遭遇了一场盛大的攻击。
来自陌生的敌人。
战斗力那么强悍。
他觉得自己第一次遭遇快要失败的恐惧。
这不是第一次那种蜻蜓点水,令人尚未有任何的感觉便移开,那一次,只是意外而已。
这一次,方真正领略了什么叫做人类的亲吻。
她彻彻底底抱住他,虽然不用任何的力气,却让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道。
本能要推开她,可手刚松开,却立即反弹回去,主动将她抱得更紧更紧。
软玉温香何足形容?
那是一只猛虎在春风里抱住了一片蔷薇的花瓣。
那是一场迷失。
那是他的嘴唇,第一次在无意识地主动另找、配合、于半推半就里,甚至反客为主了。
多么令人震撼的一个夜晚啊。
他忽然希望,这个夜晚永远也不要过去才好。
良久,她火热的嘴唇才缓缓移开,声音也软得像夜空中慢慢飘零的花瓣:“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他浑身无力,觉得自己也呼吸不畅了,可是,却奇异的希望她不要停止,希望那肆无忌惮继续来攻击自己,哪怕自己根本只能举手投降。
他第一次,渴望主动投降。
因为,陌生的体感很自然地告诉他:不仅仅是亲吻,这亲吻,还必将带来更多更好的东西。
可是,她居然没有继续下去,也不知道是她元气不足,重伤未愈,还是她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他也是不知道的。
他只是在黑暗中,下意识地抱紧她。
“百里大人……呵,百里大人……”
他忽然觉得这几个字很刺耳。
多可恨!
黑夜掩饰了他一切的神情。
他愤愤地,很是妒忌那个叫做百里行暮的家伙。
如果可能,一定要杀掉那个家伙。
可是,他连手也无法松开。
他害怕,一松手,她便醒悟过来,发现抱着的只是一个替代者而已。
黑暗中,凫风初蕾当然并不知道他的神情,她早已被那温暖而熟悉的拥抱所意乱情迷。
他身上,忽然有了一股极其可怕的冲动。
可是,他生生克制了那种冲动。
不行,绝对不行!
他绝对不能打开那个禁止的阀门――那是有关人类记忆库里的一份加密文件,这在大神们的资料库里,被例为一种病毒,禁止观看。
但凡偷窥了这种病毒资料者,皆被视为犯法,会受到极其严重的惩罚。
早前,也曾有不少大神试图悄然而为,可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逃过监控,最后,全部都受到了可怕的惩罚。
他,虽然不怕惩罚,可是,也不愿意因为偷窥一份病毒而闹得自己身败名裂。
可是,越是压抑,就越是好奇。
好几次,要把那个数据库打开――那是有关人类男女的欢爱场景。
他们是怎么做的?
那些低等的凡夫俗子,到底是怎么做的?
千万年来,他们对许多事情都逐渐丧失了兴趣,他们的娱乐爱好也在一阵一阵的变幻,可为何独独对这事情热衷无比,从未改变?以至于后来,人类竟然大规模地开始普及色―情行业?
种种疑问,种种迷惑。
理智却拼命提醒:最好不要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根本不值得!
他忽然推开她,猛地关闭了人类所有的记忆库。
怀里一空,她一怔,他竟然也觉得空荡荡的,一双手,好像失去了目标,讪讪地悬挂在半空中。
凫风初蕾却不虞有他,又拉住了他的手:“百里大人,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随口:“干嘛要离开这里?”
她索性又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软嘟嘟的甜蜜的气息再次令他无法思考:“……百里大人,我们回金沙王城好不好?这个季节,三十里芙蓉花早已盛开,十里刺桐大道也全部开放了,非常非常漂亮,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她十分固执:“回金沙王吧,你当初答应过我的。你说,金沙王城才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你说,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会回去。再说,你曾经在古蜀做了一万年的柏灌王,呆在九黎有什么意思呢?回去吧,跟我回去,好不好?”
金沙王城!
多么陌生的名字。
炎帝出华阳,却再也没有能够返回的遗憾和痛苦。
生是故乡人,死是异乡魂。
再也回不去的蜀山。
痛苦,就像飓风似的,在胸口忽然凝聚。
就连那病毒记忆库,也被飓风彻底吹走。
“百里大人,我们回去吧,我觉得九黎不那么好,我还是更喜欢金沙王城,你和我一起好不好?……”
他断然将她推开,虽然轻轻的,但是,已经变得冷漠了。
“凫风初蕾,你若想活着,就要习惯九黎的生活!九黎,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
“我干嘛要习惯九黎的生活?”
“因为,你必须永远待在这里!此生此世,再也不许离开半步!”
她吃惊地看着他:“什么叫永远不许离开半步?这天下之大,我不是想去哪里就去那里吗?再说,以前你还答应我,要陪我走遍天下,比如,周山和不周山值得故地重游,甚至还有天穆之野……”
“你也知道天穆之野?”
“我干嘛不知道?不就是西王母的聚居地吗?怎么,百里大人,你都忘记了?我们不是要一起去的吗?”
……
他沉默了,因为,他已经慢慢发现了,无论自己冷淡也罢,发怒也好,威胁也罢,到最后统统无济于事。
那嚣张的小人儿,会自动将一切赶得远远的,最后,道理全部成了她的。
他从未跟凡人这样相处,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暗忖,都威胁成这样了,难道她听不懂吗?
颛顼生的这个女儿,难道和他以前的几个白痴儿子一般,都是不折不扣的傻瓜?
可是,那笑容如花,那明亮眼睛,那雪白牙齿,那娇嗔模样……纵然是白痴,那也得是整个宇宙中最最漂亮的白痴吧。
他竟然不敢再战,转身就走。
“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她追到门口,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那个夜晚之后,凫风初蕾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纵然每一个夜晚,她去到冥想屋,可是,冥想屋总是空空如也。
他已经离去。
或者,他故意避而不见。
九黎,却分明有什么喜事。
一夜之间,木楼翻新,花草重植,熙来攘往的人群谈笑风生。
佳肴的香味,冲天而起,飘散得很高很高。
可是,又不是一般牛羊肉的香味。
整个九黎,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花海。
所有的顶礼膜拜,都是鲜花和素果。
更令人惊奇的是,有老虎、豹子、狮子以及各种各样稀罕的动物,它们慢悠悠地行走山林之间,却和人类和睦相处,仿佛只是一些假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