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钧台祈雨失败,吓破了胆之后,绝不会再留在阳城,可是,他也不可能白白放弃阳城。
所以,阳城变成废墟,在所难免。
“我们还探到方圆几百里之内,忽然增加了许多流民到处乱窜,原来,他们全是溃逃的阳城军队,大雨一起,他们便逃走了,为怕被启王子捉住,便脱下了盔甲,换了便装,因为无所事事,也找不到吃的,到处流窜,只恐长此下去,成为祸患……”
涂山侯人稍一寻思,便当机立断:“立即公告下去,为感谢苍天降雨,大赦天下!无论是大费的逃兵还是大夏流落在外的大臣,都不予追究……”
委蛇笑道: “这可真是天助启王子也!大费彻底逃出阳城,这就意味着,他的残暴统治已经彻底结束了,这天下,再也没有他大费什么事情了……”
牟羽接口:“大夏的再次统一,已不久已。”
淑均也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马上赶去阳城。就算大费把阳城给烧了,可是,基础还在,我们大不了另起炉灶。但是,无论如何,算是占据了王者之地,从此可以以正统自居……”
涂山侯人却断然摇头:“万万不可!我们就在钧台安顿下来。”
此时去阳城,名不正言不顺不说,更落人口实。
淑均略一迟疑:“可是,钧台实在是太小了。上下不到一百户民宅,而且都是十分残破的土墙茅草房,就连选择一个像样的临时场所都没有,以后如何召集武将们开会议事?这也完全不符合启王子的身份了,而且,诸侯们自来讲究,若是他们看到启王子呆在这么贫瘠的地方,难免生了轻视之心……”
淑均出自名门之家,自来讲究排场和身份,认为,在什么样的阶段,就必须有什么样的条件来匹配。
启王子起兵之初,军队连饭都吃不饱,自然谈不上要摆什么排场了。
可现在,已经把大费赶走了,阳城也空了出来,再不去占据阳城,就说不过去了。
再看一看君臣开会的这间屋子,也是启王子的临时栖息之地――无非是三间破旧的土墙房中最大的一间,就连窗户也是破旧的,下一场雨,风一吹,雨就往屋子里飘落。
这么简陋的地方,平素换成乞丐恐怕都不愿意多呆。
堂堂的启王子,众人心目中以后的大夏之王,岂能呆在这样的地方?
涂山侯人不是不明白他的心理,却还是笑着摇头:“这时候,我们哪里都不去,就呆在钧台。”
委蛇哈哈大笑:“钧台虽然破旧,可是,现在已经成了天下人心目中的神圣之地,别说阳城了,以后,这里变成新的大夏之都,也未尝不可。”
淑均还是面露难色:“可是……可是……就这么几十间土墙茅草房,哪里具有丝毫王者气派?”
涂山侯人若无其事:“现在没有,以后修建不就成了?”
“但是,有诸侯国送来消息,他们会派使者前来祝贺启王子……难道,我们就在这样的地方接见各诸侯国的使者?”
众人面面相觑。
涂山侯人沉思一下:“这倒是个问题。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初饭都吃不起,现在还会为没有地方接见客人而苦恼吗?”
凫风初蕾忽然笑起来。
他有点意外:“初蕾,怎么了?”
她不慌不忙:“既然你是在钧台祈雨成功的,又彻底赶跑了大费,不如干脆以这个为噱头,在钧台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
所有人等睁大眼睛。
“阳城已经不合适了,安邑又是之前有扈氏霸占的领地,都非吉祥之地。可钧台就不同了,这场大雨,足以让钧台成为大夏百姓心目中的神圣之地。可是,你身为启王子,祈雨成功了,第一时间,不该是感谢上天吗?”
涂山侯人如梦初醒,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大笑:“可不是吗?祈雨成功,我最该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感谢上苍!”
所谓天意,所谓顺天二为,所谓真命天子――自古以来,在大夏人民心目中,唯有受到上天厚爱信任之人,才有资格成为大夏之王。
现在,上天都被启王子感动了。
而启王子,不该更加感谢上天吗?
淑均等人恍然大悟:“没错!不但该感谢上天,还应该让诸侯国们一起来感谢上天。”
事实上,那是一场变相的公告:启王子,已经合理合法取得了王位。
连老天爷都首肯了,你等凡夫俗子有什么反对的资格?
涂山奉朝以及夏后氏等自启王子起兵之初就跟随左右,真是耗尽了全部的身家,甚至会陪上全部族的性命,在多次失败中,也曾恐惧不安,绝望不已,苦战五年,竟然换来这样的局面,一个个真是喜出望外。
这时候,大家才终于意识到:江山真的已经打下来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在座各位,已经是最大的功臣。
“没错,启王子,马上在钧台举行祭祀真是太应该了……”
“要把这场祭祀办得非常盛大,越大越好,让天下所有诸侯全部赶来参加……”
……
众人兴高采烈,议论纷纷,这时候,涂山侯人却转向,看着鱼凫王君臣,长叹一声:“初蕾,若不是你们相助,出粮草,军队,我们不见得就能赶走大费……”
“没错,多亏杜宇将军提前赶到,及时拦截了大费的伏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阳城三万大军早就虎视眈眈,可碍于地形,我们就算早有准备,也无法及时赶到。若不是杜宇将军,局面如何真不敢想象……”
“而且,大战前后,鱼凫王都为我们提供了充足的粮草,感激之情,真是没齿难忘……”
……
涂山侯人凝视着凫风初蕾:“感激的话,我就不说了。可是,赶走大费,鱼凫王居首功,我总要报答你们……”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你我之间,何必客气。”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杜宇却站起来:“臣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杜宇是个沉默寡言之人,他平常极少讲话,纵然之前人人都称赞自己,可是,他也只是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可现在,这样的一个人,却越众而出,众人都深感诧异。
仿佛这时候,他们才开始认真打量这个鱼凫国的将军――那个创造了军事奇迹的年轻人杜宇。
他和大夏那些被长年累月的干旱和沧桑折磨得黝黑粗狂的军人截然不同。
他具有蜀中男子身上那种最强烈的特点:白皙,文弱,就像一个不谙人事的书生,尤其,他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行如妇人好女,可看仔细了,才发现他身材高大,眉目之间有一种特别的刚毅之色。
就连涂山侯人也很意外,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杜宇。
“杜宇,你有话不妨直说。”
杜宇不卑不亢:“鱼凫王和启王子是多年好友,真可谓患难之交,生死与共,不是盟国胜似盟国。现在,启王子已经彻底赶走大费,可谓大夏真正的主人,登基只是迟早的事情。所以,臣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顿了顿,也不等涂山侯人发问,便径直说了下去:“近月以来,陆续有大批饥民赶到褒斜、南中等地,为了不让流民到处乱窜,酿成匪祸,我鱼凫国不但开关接纳,并提供粮食让他们不至于丧命。可是,这有一个问题,救济灾民也不能是无限期的,必须安顿他们,让他们尽快自力更生。所以,我们反复权衡之后,下令让这些灾民就地安置,开荒种地。但是,长此以往,双方便只能以秦岭为分界线,明明是一衣带水,结果,却是两个不同的国家。臣下曾听闻大夏一句古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所以有长久的战争,便是因为国界的分歧以及种族的分歧……”
他顿了顿:“臣下仔细走访了汉中褒斜一带流民的生活,他们非常希望能取得和鱼凫国人民一样的待遇,同样的获得救济,获得安家的黄金,同样能免除几十年的赋税。所以,为了便于管理,还请启王子登基之后,公告天下,将汉中以及南中等地全部划归鱼凫国,如此,鱼凫国便可以将两地流民一视同仁,也可以在今后彻底消除种族之间的分歧,这也算是杜宇私人斗胆向启王子讨一个人情……”
此言一出,屋子里立即安静了下来。
涂山奉朝等武夫也就罢了,在他们的印象里,汉中、南中等地早已在几年大旱中成了一片废弃的土地,可有可无。
夏后氏去年才蜀中一行,也曾路过这片土地,当时所见,千里干旱,大地裂开,十室九空,很难见到人烟,根本不是什么好的地盘。
可是,淑均却不同了。
他出身世家,受过良好的教育,也是涂山侯人军中的第一谋士,就比其他人更加清楚杜宇这番话的意义。
杜宇,这分明是在讨要原本属于大夏的沃野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