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嫂子却不住向她道歉:“对不起,是我下贱,是我下贱……我是青楼被赎出来的□□……”说着说着她竟是要跪下。
贺章拦住她:“不准跪!”
他拉住她不让跪,看着这些围观的人,厉声道:“我把她赎出来成了亲,她就是我的妻子,轮不到任何人,包括那个姓刘的来救这所谓风尘!这样纠缠我妻子的人就是该死,他们达不到目的便想用流言毁掉她!以前的生活由不得她做主,我们成亲之后她理都不会理他们,是他们非要纠缠不休――”
贺章又看向刘嫂子,冷笑道:“那刘二难道不是死了活该么?你拿着他的命换来的钱,有了钱就忘了死了的枕边人,那天还跟村长同流合污瞒下这件事,不就是怕说出去了让外地人知道命案,怕他们以后不敢来了影响你们挣钱?”
“他们?难道那乞丐也是你下的手?”应逸问。
“没错。”贺章承认得爽快,“那人在某镇纠缠我妻子不成,便说她在别的镇上多么不堪,从良了还缠着别家的男人不放。我那弟弟从小唯我马首是瞻,我便让他打断了那人的腿,挑了手筋。我又剁了那人舌头,那人便只得行乞为生,是那人又要出现在这里破坏我的生活!”
严霄听到刚才他们说的,震惊不已。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贺章对他、对赵夫人,还有对他舅舅和师父会有那样的眼神了,那是一种对少年不必要的怜悯的厌恶,对自己明明是大人却被当成孩童的厌弃,还有对很艰难的感情却只能躲躲藏藏无法止住流言的悲愤。
这样的感情一开始本是没有错的,但是他们没有办法去左右别人的想法,而嘴长在别人身上,一个先天疾病身体永远停在孩童时期的人,加上一个身世坎坷的女子,这样的结合看在有的人眼里,不知道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子。
像他们这样的人,永远不知道流言在别人嘴里会生长成什么模样。久而久之,最终酿成了这样的悲剧,中间隔着的不光是世俗的眼光,还有人命。
严霄想,贺章用杀人这样的行为来停息流言不让流言侵扰到他们的生活,可怜,也可悲,那可不可恨呢?他年纪还小,不知道怎么来评判。可是一份感情一旦牵扯了人命,就势必变得沉重起来,杀人者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们这辈子……怕是没法再拥有常人的那份简单与纯粹的感情了。
所以当贺章说出那是他弟弟时,严霄还没缓过劲来,大惊道:“什么?他是你……是你弟弟?!”
贺嫂子已是泪流满面,不住哽咽道:“你为我背了人命,我也有罪。”她还想说什么,口中却呕出血来,衣服被血染成鲜红。
“她服了砒|霜。”陆京毓道。
村民们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他们也想不到仅仅是来看个热闹,却听闻这样的一件事情,甚至要亲眼看着一个人的生命消逝。
她再也站不住,贺章扶住她坐在地上,她只是靠着贺章的肩膀,说了几句什么。贺章声音柔和下来,只是说着“我知道”。
她温和笑了笑,气息渐渐微弱下来直至彻底消失。她走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她的生活,也没有流言再来侵扰她了。
贺章悲恸至极,他看向众人,问他们:“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那个傻子吗?”
没人回答,没人说话。
贺章继续说道:“我未曾亏待过他,可他不甘心,竟然敢伤害我的妻子!也是在一个下午,他绑了我在椅子上,当着我的面侮辱了她,你们根本就不会知道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受伤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笑得凄凉,沉声道:“那次之后我没杀死他,不过我把他毒傻了,因为我知道他要是死了的话我的妻子还可能被别的人骚扰――因为我是一个保护不了她的废人,我是废人……”
周围沉寂了。村民们之前只当他们是一个农妇带着傻了的丈夫和儿子独自讨生活,却不成想这里竟然有如此曲折。这些村民在村里待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到这样曲折的、纯粹的悲剧。
贺章再不理他们,抱着他妻子的尸体自顾自地说着话。他声音并不大,也不是说给别人听的,因此只要声音足以让她听到就好。
从他的话里,众人听到了他们这桩悲剧最早的样子,那其实也不算悲剧,只是后面种种,一步一步走下来,竟酿成了如此悲剧。
她幼年便被家人送进青楼抵了赌债。十多岁的时候她在里边做粗活,有天雨夜她在门口救了一个小男孩,她不顾他身上满是泥水,还依然要把他带到后院去照顾,甚至为此还挨了老鸨的打。小男孩的心里涌起一种热切的情绪,对她说过几年等他长大了便来娶她。她嘴上说是小孩子家家的开玩笑才不会当真,却在心里抱着一丝期望,可是等了几年直到她被迫接客了也没等到他。
又过了几年,他终于来为她赎身,只是他的面容与当年并无二致,他让弟弟付清了银子,对外假托是弟弟赎了她。她才得知他先天患了病,样貌只停留在几岁孩童,而那几年他家里父母双双去世,又因为他的病不得不到处搬迁,等他攒够了银子才终于能来接她。
贺章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是微不可闻。他蓦地抽出来一样东西,是一把匕首,猛地插进了自己的心脏。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在场的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拦,竟是看着他自尽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