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希世回到载满修士、战士的船队,找到自己的老师三善清行,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详细禀报了跟藤原清贯会面的情况。
“藤原家族是这么看待我们的?哈哈!好,这真是天助我也!”五十多岁的三善清行面露红光,眼中满是大仇将报的快意。
三善清行,字三耀,号居逸,官居文学博士,是倭国著名的汉学家。师从巨势文雄,学问渊博,精通诸子百家学说、经史子集不说,对明法、算学亦多有研究,还很擅长做汉文诗,可见其汉学造诣之深。
――这个时代倭国的学问,基本都是汉学,做学问的人,也大多是汉学家。追根揭底,是他们自家没有文化这种东西,连文字都是学得汉字,搞学问只能研究汉学。
三善清行跟菅原道真相交莫逆,互为知己,说是生死之交都不为过。如今菅原道真被藤原时平害死,他悲愤难当,已经发过毒誓,定要手刃藤原时平,取下对方的人头回去祭奠菅原道真。
三善清行召集了船队中的头面人物,肃然对他们道:“诸公,贼子藤原时平就在眼前,这回我们必不能让他跑掉!陛下已经说过,藤原家族的人,一个不留!无论是为亲朋好友报仇,还是为了自己的唐人户籍,还请诸公勉力作战,不要给贼子任何生机!”
众人无不正色顿首,表示坚决执行命令。
藤原清贯回到船上,也立即向藤原时平一五一十禀报了,跟平希世会面的情况。
“传令下去,做好迎接他们的准备,眼下他们正是仓惶之时,我们但凡是态度好些,小恩小惠就能感动他们,收获绝对比平日里百倍付出都要大。”藤原时平踌躇满志的说道。
几个贵族之家同时到来,实力不弱,让藤原时平很高兴,但对方的船只数量,又没多到威胁藤原家族的主导地位,这是让藤原时平最放心的。
“国家败亡,固然是天皇的不幸,但却是我藤原家的大幸啊!”藤原时平看着海面如此对自己说,脸上笑意浓郁。他的话没有提及平民百姓,是因为他从来没将那些人放在心上。
他现在很有信心,去开创藤原家前所未有的新局面。唐军水师在本州北面,饶是以对方极快的航行速度,这么短的时间也无论如何不可能追过来,他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藤原时平当然不可能想到,就在这短短数日内,平安京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随着藤原家族的船队放缓速度,后面三善清行、平希世带领的船队渐渐追赶上来。
其实双方离开平安京的时间相差并不是太大,藤原家族在决定举族迁徙后,虽然形势紧张,很多事情都顾不上,毕竟还是做了两日准备的,主要是各种物资调派了不少。
如若不然,数千人的队伍到了海上,生活生存都会出现很大麻烦。
三善清行的队伍纯由贵族修士组成,在李晔抵达平安京后的当夜,在管玄之的紧急调派下,就基本完成了集结,当夜准备了相应物资,次日天一亮就离开了平安京。
因为都是修士,还没有老弱妇孺牵累,物资上的压力小不少,重要的是速度会快上很多。
藤原时平站在船尾,看着海面上渐渐浮现出船帆、船身,脸上也徐徐爬满笑容,挥了挥手,让船队里分出两艘船反向行驶,去迎接三善清行。
藤原家族数千人,有船舰三十余艘,期中还有两艘战舰,殊为难得。三善清行的船队只有十几艘船,而且没有战船,看起来要寒酸不少。
终于,三善清行的船队赶上了藤原家族的船队。
负责迎接三善清行的藤原清贯,带着平希世与三善清行等人,来到藤原时平所在的战舰上。藤原时平也没有摆架子,上前两步做出迎接的架势。
三善清行则是面带感激、感动之色,举止非常谦逊有礼,双方都有意表现得亲和亲近,所以场面非常温馨。
在三善清行带到船上的二十多人中,藤原时平看到了不少熟人,都是平安京贵族中的显赫人物,他几乎没有不认识的。
这让他很满意,贵族是倭国的核心力量,无论是修为高强的修士,还是才干卓著的英杰,都是藤原家族开疆拓土急需的。
“船舱里已经准备好了宴席,诸公请进舱落座。眼下形势艰难,物资匮乏,难免招待,还请诸公海涵。”寒暄的时候,三善清行等人,对藤原时平的态度十分恭敬,这让他心情大好。
“多谢藤原兄了!”三善清行进入宽阔的舱室,看到准备好的宴席,都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他们对这个安排倒是不意外,作为顶尖贵族,体面在任何时候都是需要的,酒宴可以简单,但绝对不能没有。
因为在场的都是贵族中的显赫人物,资历老、修为高,平希世就没有资格参与宴席,在进入船舱前,他向三善清行禀报,要去安排船队的事务,后者自然应许,表现得毫无破绽。
在藤原时平招待众人宴饮,并打算在适当时候,向贵族们提出由他暂时管理两只船队事务,借此试探众人的态度时,平希世在藤原清贯的招待下,给各艘船只分配食物。
食物数量不多,可见藤原家族此时也不富裕,不过有就是莫大的恩赐了――至少藤原清贯是这样认为的。
在这个过程中,藤原清贯态度友好,而且凡事亲力亲为,几乎每艘船都要上去,跟里面的人打招呼,传达藤原家族的善意。
他之所以这么劳累,是因为藤原时平吩咐过,要他趁着这个机会,了解对方每艘船只的情况,判断他们的力量,并观察每一个细节,防备可能存在的异常和危险。
不得不说,藤原时平考虑事情很周密。
在藤原清贯上到了第四艘船的时候,他还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与危险,不过前三艘船里都是各个贵族的修士,让他略感意外。
平希世解释说,贵族们将修士力量集中到一起,是为了应付危险,保护船队中间的妇孺。这倒也合理,藤原清贯没有过多怀疑,反正接下来还要再看的。如果第四艘船上还都是修士,那他就会立即警惕。
“藤原兄,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刚刚进入舱室,藤原清贯便听到一道黄鹂般的声音,未见其人,淡淡的胭脂香已经扑面而来,待看清来到眼前蹲身行礼、身段婀娜、面容秀美的女子,藤原清贯眼前一亮,惊喜的啊了一声道:“樱井惠子,好久不见,我还好,你怎么样?”
樱井惠子是平安京最出类拔萃的美少女,比藤原稳子还要貌美,更难的是修炼资质不俗,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真人境。
藤原清贯也是青年俊彦,而且还没娶妻,跟很多贵族子弟一样,对樱井惠子多有仰慕之情。此刻见到对方俏脸红扑扑的跟自己行礼,宝石般的眸子里,满是见到救星、英雄的神采,难免心神摇曳。
但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藤原清贯话刚出口,猛然间察觉到身后寒意袭来,灵气冲击力犹如巨浪拍身,霎时临背!他惊骇万分,极致的危险感让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想都不想,连忙向前方扑出,想要躲避背后的袭击!
然而平希世是有心算无心,趁着藤原清贯跟樱井惠子说话的时候,骤然使出全力一击,两人修为又差不多,岂会让藤原清贯这么轻易躲开?
一道血泉从藤原清贯腰间飙出,大而深的口子像是张开血盆大嘴的猛兽!藤原清贯只觉得自己的肾脏传来无法形容的剧痛,眨眼间传遍全身,让他的精气神都泄了好大一截!
“平希世,你这个混账,要干什么?!”
藤原清贯脑海里刚冒出这个愤怒至极的念头,就见眼前寒芒一闪,刚刚还在向他恭敬行礼、清纯害羞的樱井惠子,此刻却面若寒霜、双目如狼,侧移一步,正面迎上他,手中短刃在间不容发之际,便从他咽喉处抹过!
藤原清贯受到平希世袭击,本能向前扑出,却正好撞在了樱井惠子的刀口上,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樱井惠子竟然会对自己出手!
在贵族朝不保夕、接受藤原家族帮助的形势下,樱井惠子难道不是应该努力接近自己,好获得藤原家族更多关照吗?
他转念就意识到,平希世跟樱井惠子配合极为默契,显然是早有预谋,说不定还演练过,这是吃定了自己!
在平希世动手的时候,两名站在舱室后,摆出迎接藤原清贯姿态的修士,就顺手关了舱门,舱室里光线一下子黯然下来。
藤原清贯卷缩在血泊中,捂着自己不断往外流血的咽喉,眼看不活了。但他仍然死死盯着俯瞰着他的平希世与樱井惠子,双目中饱满怒火。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何要对自己动手!
“为何......你们为何要,这么做?!杀我,你们也会,死!”藤原清贯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他想要给藤原家族示警,却已经没有力气。
“陛下说,你们藤原家族的人,一个都不能留,就这么简单。”樱井惠子冷漠的像是一座雪山,蹲下身,一只手按在了藤原清贯头顶。
“陛,陛下,天,天皇还能下令?平安京,没有被唐军攻占?”藤原清贯惊讶道。
“是大唐皇帝陛下!”说完这句话,樱井惠子没再迟疑,在藤原清贯满脸震惊时,手中灵气爆出,将藤原清贯的脑袋炸成了碎末。
樱井惠子这种血腥的杀人手段,看得平希世心头一颤,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离这个美丽的女人远些,“行动已经开始,该我们大显身手,在陛下面前证明我们的作用了!”
樱井惠子伸出嫣红小巧的舌头,舔了舔纤细手指上的血液,抬头露出一个格外血腥的笑容,“我本来就很有用。”
主位上的藤原时平饮完杯中酒,笑着扫视一圈宴席中的贵族们,眼中流露出一种君王看臣子的神情。他很享受这种主宰他人命运的感觉。
大手一挥,藤原时平豪气干云道:“诸公请尽情畅饮,不要拘束。今日之后,我们就要同舟共济了,诸公对前路有什么想法,不妨都说说看。大海茫茫,我们需要齐心合力才是。”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要统一队伍思想,统一队伍指挥权。
众人彼此看了看,三善清行率先起身离座,来到藤原时舱室中央,向藤原时平行礼:“藤原家族力量最强,这回能够帮助我们,我们都很感激,从今往后,三善清行愿意听从藤原家调遣!”
藤原时平眼前一亮,没想到三善清行这么上道,按捺住欣喜,故作谦让道:“大家团结才是最重要的,藤原家绝对不会以小欺大,说不到调遣......”
他话是这么说,却没有起身,说话的时候,还不忘看看其他贵族大人物。
贵族们再度互相看看,略作沉吟,就有人跟着起身,来到舱室中央,向藤原时平表明态度,说自家愿意听从藤原时平调遣。很快,接二连三的人都起身了。
一时间,大半贵族都来到舱室中行礼。最后几家一副迟疑的样子,好像不乐意,但看到大势已成,也只得勉强起身,加入到表态的队伍中。
看着眼前行礼的贵族们,藤原时平眼神热切,但嘴上还是在谦逊,一副我真的很不想当老大,但你们这么拥戴我,我真的很为难的样子。
藤原清经看到这一幕,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藤原家族的机会果然来了!这些贵族还是识时务的。他看到藤原时平向他以目示意,顿时领悟了对方的意思,也连忙起身。
“时局艰难,走出困境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为了避免各自为战,团结大家的力量,贤侄就接过队伍的指挥权吧,这是众望所归。”藤原清经一副仗义执言、内举不避亲的模样。
“既然如此,为了我们共同的生存,藤原时平就不能推卸责任了!”藤原时平终于站了起来,顿首道:“多谢大家的信任,藤原时平必然殚精竭虑,不负众望!”
话说得漂亮,实际上,他已经记住了最后那几个迫于形势,勉强站起来附和的贵族,打定主意,一有危险,就让他们顶上,等到大局稳定下来,最先就要拿他们开刀。
此时此刻,所有贵族大人物,都站在宽阔的舱房中央,形成了群臣对君,也是众人对一的态势。藤原时平一番话说完,承认了自己的地位,就等着众人大唱赞歌,正是确认他的地位。
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赞歌。
而是一片片刺眼至极、犀利危险的灵气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