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同意了李振这番话,也就是为往后平卢的行动指定了大政方向,有了这个纲领,出兵中原征讨朱温就不需要再有什么顾忌。
李晔接着道:“朱温目无法度蔑视朝廷,私下发兵侵占邻镇,数月间祸乱中原,以至于民不聊生,实乃逆臣贼子。孤王奉陛下之令,有节制山东军政之权,如今朱温倒行逆施,而中原各个藩镇先后多次派遣使者前来青州,向孤王求救,孤王责无旁贷。当此之际,孤王准备兴兵中原,讨伐逆臣,以正纲纪,尔等以为如何?”
李振、崔克礼等文官,刘大正、上官倾城等武将,闻言都起身听令:“愿遵殿下号令!”
李晔抖了抖衣袖:“好!既然如此,关于出兵之策,各位只管畅所欲言。”
接下来,李晔跟众人详细商讨出兵策略。
李振回座后,崔克礼在座位上直起身,徐徐道:“数月以来,朱温依仗道兵相助,四面用兵侵占临镇,眼下朱温情况大体如此:向东击败滑州义成节度使、衮州衮海观察使,这两镇跟薛威的天平军相邻,所以薛威寝食难安,不断派遣使者向青州求援,请兵协防郓州;向西击败郑州河阳节度使、洛阳东都防御使;向南攻占许州忠武军节度使,向东南攻占徐州武宁节度使。”
“加上原本的汴州宣武军,现在朱温麾下有七镇之地,控制范围西起潼关,东至海滨,北临黄河,南抵淮河,整个中原除却天平、平卢两镇,都已经落入他手。眼下朱温佣兵百万,加之中原人口密集,百姓多达数千万,可谓是势力庞大,已有虎吞天下之野心!”
说到这,崔克礼顿了顿,看了李晔一眼。
李严示意他继续说。
崔克礼这便接着道:“殿下平定魏博、得河东,威服整个北方之后,麾下有平卢、天平、横海、魏博、昭义、河东、成德、义武、卢龙九镇,甲士逾百万,人丁数千万,论势力并不输给朱温,甚至犹有过之。且河北藩镇,多骁勇善战之兵,尤其河东、魏博、成德、卢龙等老牌强镇,兵精将强,可以争雄天下,是殿下手中利器。”
崔克礼站起身,向李晔拱手:“请殿下出示舆图。”
李晔挥了挥手:“上舆图。”
“是。”他旁边一名英姿飒飒的黑脸少年应声而去。
须臾,少年带着两名护卫抬出一副卷好的舆图,尽是看侧面宽度,就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丈。
李晔伸手点了点厅堂中央的空地,“在此铺开。”
“是。”黑脸少年来到堂中,指挥两名护卫将舆图放在地上,随着他们弯腰卷开布图,一张四四方方的巨大山河城防军事地图,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舆图铺展开来,众人这才看清,这幅图周边长达两丈,其上山川城池无所不包。
图中地理西起疏勒,东至大海,北临漠北,南至安南,细致到每个州县都精准标注,将西域、草原、南诏、辽东都囊括在内,大气磅礴。仅仅是看一眼,都能让人平生一股胸有天下、睥睨八方的豪气。
这副地图,是青衣衙门专门绘制,由宋娇亲自主持,历时五年方才完成。
其范围之广、地理之详尽,比起皇宫中库藏的舆图都要强上数倍,其中西域、南诏、草原等等偏远之地,都是青衣衙门中接受过宋娇专门训练的锐士,去实地勘测过的,并且有详细的地方志资料。
一言以蔽之,眼前这副“四平方丈”的舆图,不止是大唐疆域图,而是李晔心中的天下地图。
看到这副地图,在场的文官武将,都能窥见李晔心中的江山之大。
他们不由得看向高居主座的李晔,肃然起敬。
黑脸少年躬身递上一根长杆,崔克礼抖抖衣袖,接过之后来到舆图前,向地图中央一指,意气风发,娓娓道来:“殿下麾下九镇之地,大部在黄河以北。从河北用兵向南,黄河是天然屏障,朱温只需要守住几处重要津口,就能遏制我等兵锋,让大军无从展开有效攻势。”
“然而平卢、天平两镇,却在黄河以南,虽在边角之地,亦能成为我们用兵中原的桥头堡,这就给我们提供了迅速有效展开攻势的可能。尤其天平军西南的曹州,更是形如一支楔子,凸向中原,跟汴州接壤。若是集结精锐从曹州出发,面向中原单刀直入,或可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崔克礼话音方落,刘大正忽然出声,接过他的话头,神色肃然道:“天平军三州之地,以东北、西南方向一字排开。因为地势狭长,现在处于三面被围的境地――东面衮州衮海观察使,西面滑州义成节度使,南面汴州宣武节度使。”
“这些都是朱温的势力,尤其是曹州之地,深入中原过深,若是从此处用兵向中原突进,朱温就能从滑州、衮州两翼迂回包围,突入天平军境内切断曹州跟后方郓州的联系,甚至是直接攻占郓州。届时,前线的粮道就要被切断,凶险万分!”
崔克礼看了刘大正一眼。
刘大正继续道:“平卢虽然跟天平接壤,但平卢五州之地,本就在渤海南岸呈一字排开,跟天平三州大体呈直线,夹角很小。若是朱温集结重兵攻占郓州,我们从平卢就只有一个方向可以救援,很容易就能被朱温的兵马拦截。”
“而且平卢南方的衮海观察使,虽然州县不多,但地盘宽大,跟我们的齐州、淄州、青州、莱州都接壤。等到我们重兵集结于郓州一带,被敌军缠住,朱温的兵马很容易就能从衮海进入平卢,对我们的腹背形成严重威胁!”
崔克礼收起长杆,面对刘大正问道:“那将军的意思是?”
刘大正来到舆图前,接过崔克礼手中的长杆,指向衮州的方向。
他道:“天平军的曹州,凸进中原如楔子,是向中原用兵的不二地点。但要从曹州用兵,必须先保障天平周全,不能给予敌方从两翼迂回,包抄后路的机会。天平两翼,右临黄河,且北方是魏博,无需担心,左临衮州,却是必须要稳住的一点。所以本将的意思是,要从曹州用兵,必须先稳住天平,要稳住天平,必须先占衮州!”
崔克礼点点头,表示大体同意刘大正的意思。
然后他问道:“天平三州之地,右翼大部地盘虽然毗邻黄河,但曹州右边却是滑州义成军,就算我军攻占衮州,朱温还是可以从滑州用兵,突入曹州背后。”
刘大正认真道:“所以本将的第二个意见是,从曹州用兵,不应该直接攻向宣武军的汴州,而是攻占右翼的滑州!”
他将手中长杆指向汴州北方,从黄河向东画了一条直线,“若是我们能够东取衮州滚海军,西取滑州义成军,那么整个中原的东北方,都将落入我们的掌控之内。届时东西七八百里之地的广阔地带上,都能任由我们用兵南下!”
“到了那时,我们无论是直取汴州宣武军,还是从南部迂回徐州、许州,北部迂回郑州、洛阳,接应、配合北方各个藩镇的大军进入中原,包围、孤立汴州,在最后集结重兵一举克之,都易如反掌!若能如此,,汴州必成瓮中之鳖,中原大势能定,朱温就算负隅顽抗,也免不了败亡的命运!”
刘大正这话一说完,堂中诸将立即纷纷喝彩。
就连李振、崔克礼看刘大正的眼神,也是充满欣赏敬佩,显然是很认同这个军中第一大将的意见。
作为李晔麾下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将军,刘大正很多时候都是统领大军的人选,尤其是在李晔需要带着修士团单独行动,去解决对方的大修士的时候。
这名中年将领,曾经跟随李岘南征北战,在李岘身边耳濡目染,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军略才能都非同一般。他如今也是李晔麾下兵家战将境界第一人,已经快要突破大将境界,赶上昔日的李存孝。
李晔虽然没有马上说话,冒然将出兵计策定下来,但心里对刘大正这番用兵意见,也是深表赞同。
然而就是在这时,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杀伐锐气,徐徐道:“若是朱温先发制人,率兵侵占曹州,进而围攻郓州,那该如何?”
这个颇为不合时宜的声音一响起,立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大家转头过来循声望去,就见说话的人已经站起身,正神色漠然的走向舆图。
上官倾城。
她没有去要刘大正手中的长杆,径直伸出手臂,遥遥指向中原方向,“朱温侵占临近各镇,是有意将整个中原纳入囊中,对他而言,只有将黄河以南、淮河以北、潼关以东的地盘全部收入麾下,才算有了根基稳固之地。到时候他北据黄河以抗河北,南俯淮河以拒淮南,西置重兵以防潼关,东临大海以固海防,中原才算是固若金汤,才称得上是霸业之基。”
“只有实现这个前提,朱温才能稳固四境、屯粮修兵。若得如此,以中原之人力物力,只需三五载,朱温便能兵强马壮,如日中天。到时候他无论是西取关中,还是北伐河北,都有相当把握。若能数战而得关中或是北方,那么朱温之势,将如汉之刘邦、本朝高祖,不可阻挡,如是,王霸之业可图。”
上官倾城看向李晔,清秀绝美的面瘫脸上仍是没有情绪流露,说话的声音也像是读书一样。但从火红朱唇里蹦出的字眼,却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她道:“以朱温之才,他若想成就大业,必然是如此打算,那么曹州甚至是整个天平三州,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必须除之而后快。得天平,他才能威逼平卢,将殿下赶往河北,进而据有整个中原,实现争霸天下的大业谋划;不得天平,他就得处处受到殿下威胁、掣肘,行动艰难,形势无异于卧榻之侧有猛虎酣睡,他岂能安心?”
“经过数月征战,如今朱温在中原势力已成,必须要直面殿下之威,再无拖延侥幸以避殿下之理。既然跟殿下之争已经迫在眉睫,故而以末将之见,但凡朱温只要不是甘于引颈受戮,必然迅速发兵,急攻打曹州!”
“且他有道兵相助,要得曹州或是天平三州,并不是很难的事,所以他一定会马上行动!”
言及于此,上官倾城俯身抱拳,“诚如崔先生、刘将军所言,曹州是凸入中原的楔子,天平是大军用兵中原的桥头堡,事关殿下荡平中原的征伐大计,万万不容有失。曹州若在,则大事可期;曹州若失,朱温一旦守住黄河重要津口,切断平卢与河北藩镇联系,则平卢困局海角一隅,兵马全无腾挪转移的余地,更无法得到湖北藩镇救援,败局已定!”
“故而末将斗胆进言,殿下当从薛威求援之请,火速发兵协防曹州――末将,愿带狼牙度立即前往,为殿下守住此处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