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得没错,杜夜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寒山关外秋风瑟瑟,细雨无声,与宋军的战火蔓延开来,厮杀声此起彼伏。
她一直跟在杜夜身边,好几次险些做了杜夜的肉垫,还好她武艺精湛,能化险为夷,一场仗打下来,衣物已经湿了大片,全是别人的鲜血。
她累得虚脱,当天晚上便做了噩梦,鲜血淋漓的士兵团团将她围拢。她惊叫着起身,暗地里对着树枝咒骂着杜夜的名字,把树枝踩得“咔嚓”“咔嚓”地响。
那一战总归是胜了。杜夜难负众望,带着宋国将军的人头回了京城,举国欢庆之余,纷纷对杜夜刮目相看。
热闹纷繁的夜晚,风雨欲来。炮竹声此起彼伏,烟花迟久在夜空中开放不散。
她再次拿出了剩余的佳酿,邀请了杜夜与他的父亲――镇国大将军杜秦两人一同豪饮,酒过三巡,两人皆喝得酩酊大醉。
她走到杜秦跟前,在他身上寻找了一会儿,未果。忽而听见背后一人阴冷笑道:“不用找了,兵符不在父亲身上。”
她转过头,夜色下,杜夜惨然笑道:“他竟逼你到如此地步了吗?”
穆白露稍作镇定,退后了几步,似乎想让茫茫夜色遮住自己难掩的不安。
她清了清嗓子,想把夜风灌进喉咙里让自己平静:
“父皇让我下嫁于你,本就是为了今天的打算。”
“那他可真是蠢,竟选择了你。”杜夜轻轻嗤笑。
“你!”
他欲再说什么,一个护卫走上前来对他耳语了几句,他一惊,再看她时,便有了一丝不可名状的意味。
“鄞州告急了。”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看得她全身发毛。
“他这招声东击西倒还真是厉害啊……”
杜夜走了,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杜夜再次出征,好似忘了带她。
穆白露整日待在驸马府中哪也没去。不久后天气便入了冬,寒风凛冽,整座驸马府只剩下了几根掉光了树叶了的光秃秃的老树伫立在隆冬。这样一来,驸马府中更加寂寞了。
这个冬天注定漫长。
她一个人,几棵树,留在院子里一等就是两个月。
这个时候战事频发,宋国三皇子贺俞领兵连破两州,来势汹汹。华军难以阻挡,退兵樊城。皇帝下令让全国上下的青壮男子前去从军,一时间妻离子散,满城悲戚。
而待在驸马府的穆白露是听不到这些的。
她每天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有的时候雪下多了,停在她的头上,停到光秃秃的树杆上,仿若瞬间青丝成雪,梨花满园。
等到了开春之际,杜夜突然慌慌忙忙地推开了驸马府的大门。
杜夜回来的时候,一身的血迹斑斑。他是刚从战场上逃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换身衣裳。杜夜走近穆白露时,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
杜夜说,来不及了。
杜夜不由分说,拉着她便出了驸马府。她不信任他,要从他身上挣脱开来。
杜夜说,宋国大军已经锐不可当。国都将倾。
杜夜说,他要来带她离开京城。
穆白露刹那间有了一些恍惚,荒唐得几乎以为他是发好心要来救她了。
杜夜和她当即骑着战马连夜奔逃,他们离开了京城,离开了樊城。他们跑了很远很远,后来,战马都累得跑不动了。他便背着她徒步走,山野里,小溪中,不知走了多远,最后,他把她送到了宋国大营。
他要把她作为华国的礼物进献给他们,还华国一片安宁。
穆白露了然一笑,她该预料到的。
杜夜将她轻轻地放下,摸了摸她的头,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你可以去找他了。”
她如遭电击。杜夜的眼中,居然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原来,他竟是知道的。
六年前,她十岁。那时她的武艺还不足抵抗仇敌。那年的春寒料峭,城郊外的山林里小雨漫湿了她的鞋袜。
她初次到白云寺烧香,瞧着寺院外的春梅开得正好,便与同行的京城中的名门闺秀一齐踏青摘花,不想山陡路滑,她一脚踩空掉到了山崖下。
幸亏春雨把整座山都泡软了,她才不至于被摔死。她从浅浅的小溪里爬出来,却发现这条小溪的四周并不是熟悉的路段,便有些踌躇。
她顺着小溪走了许久,才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戴着白玉面具的少年。
微风中含着雨后湿润的气味,那个少年乘风而来,仿若是特地为了救她的神仙。
一路上,她对这位神秘的少年心生爱慕,想借机套问他的姓名,窥探他的容貌,奈何少年总是绕过此类问题,不肯作答。
面前的这个少年满足了她所有的美好幻想。她那时多希望这路能再长一点,这样,他便能对她印象深一些了。
但是少年还是带着她来到了马车驻扎的地方,她把一张绣有她名字的素绢给了他。
她希望能再见到他。
两年后的百花宴会,她以一支剑舞“白鸟意”闻名。她当真再次见到了他,那个少年气度不凡,出身名门贵胄。她曾经试想过那个少年的许多身份,却没想到,他的身份竟然是宋国三皇子,贺俞。
他们之间拥有着太多的不可能了。
她也曾一度刁蛮任性,在父皇面前撒泼,祈求父皇能将她下嫁于贺俞,奈何父皇母后态度决然,为了压制杜家的权势,狠心将她嫁给了镇国大将军杜秦的独子杜夜,她毫无办法。
她也曾与那贺俞相处过。贺俞温润如玉,风度翩翩,还曾将披风披在她身上为她挡过大雨。
嫁给杜夜之后,她便心死了。她再也没了机会和贺俞见面,她以为她和贺俞再也见不到面了,几个月前,她意外地收到了贺俞的一封书信。
贺俞说他的心还在她这里,贺俞让她等。
她如今,倒真的算是等到了吧。
她总算来到了心心念念的人的身边,心里却没有多少高兴,反倒觉得胸口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了什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