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外歇脚的那几名家丁立即动了起来,从马车上搬下几块木板和几个木架,抬进亭子里拼装着,只一会工夫就拼成了一张长桌,接着又有人拿来笔墨纸砚,包括水杯镇纸等物俱都齐全。
孔百书等所有东西摆放整齐后笑着一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知哪位先来?”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天下没有哪个读书人敢自称老子学问第一的,碰上这种事自然也是谦让,没人肯先上来作画,孔百书也不在意,反正他是社长,由他来开这个头也是应当。
亭子并不宽敞,那几个家丁摆放完毕后退了出去,连墨绿也退了出来,回到了自家的马车边,徐子桢打了个哈欠慢慢睁开眼来,看了一眼亭子里,用胳膊碰了碰墨绿:“哎小茉莉,那个孔白痴什么来路?”
墨绿扑哧一笑:“你这人真讨厌,我叫墨绿,不叫小茉莉,而且孔公子也不叫白……白那个,他是江南东路留守孔启林孔大人的独子。”
又是个官宦子弟,难怪当这个什么社长,徐子桢暗自不屑,问道:“留守?那是什么官?比咱温大人级别高么?”
墨绿摇头道:“不一样的,我们大人是文官,留守则是武官,真要论起来的话还是我们大人更高,只是那留守乃是直属于枢密院,即便是我们大人也不能轻易指挥他。”
“哦?”徐子桢一愣,这江南东路的兵不是都归温承言管么?怎么又有个什么留守?枢密院是什么意思他倒是知道,就和他那年代的中央军委差不多,直属枢密院,那光看身份的话倒是比温知府要牛逼。
忽然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自己几次抓到的掳劫美女的贼,都有着当兵的痕迹,而温知府提及这话题时总有些避而不谈的意思,难道猫腻出在这人身上?
不过留守哪是他这小小捕快可以说查就查的,很快他自己就断了念想,温知府让自己别往外说,想来有他自己的打算,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想再往下查了,那自己又何必主动去冒这个险?
想到这里他不再深究,小丫鬟墨绿虽然年纪还小,但巧笑嫣然调皮可喜,也是个美人胚子,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徐子桢冷得发慌,索性不再打盹,和墨绿聊了起来,比如温娴的年龄身高三围等等。
只是墨绿守口如瓶,多问了几句就象防贼似的瞪着他,徐子桢只得无奈地住了嘴,跑到旁边拣回来一堆枯树枝,生了个火堆取起了暖,顺便有空没空偷瞄几眼亭子里的温娴和胡卿。
嗯,这俩丫头身材都不错,温大小姐也不知道吃什么长的,居然那么大,而且在这个没有咪咪罩的年代也没见她有一点下垂,那个胡卿也是,这小屁股翘的……啧啧,到底是练武出身,乖乖……咦?我老人家怎么鼻子有点热?
亭子里正热火朝天的各自创作着,孔百书早已完成,现在正是顾仲尘和温娴两人面对面各据长桌一边,顾仲尘直立如松背如标枪,单手提笔挥洒自如,徐子桢远远瞥了一眼,也不禁暗喝一声彩,江南第一才子的风范果然不同。
而温娴则是左手捉袖,微微瞑目沉吟片刻才开始画了起来,气度沉稳雍容华贵,一派大家闺秀风范,徐子桢即便对这傲气十足的丫头不怎么感冒,也为她这副仪容所折服――老子结婚的时候让她给我门口当迎宾倒挺不错。
顾温二人下来便是胡昌兄妹,让徐子桢大跌眼镜的是胡卿居然也画的一本正经的,虽说画功如何他看不见,可这架势却是十足的书香门第出身。
再者便是那张令三人组以及其余几个得云社员,先一步画好的自有家丁过来捧走,各人笔力不同,作画时间也各不同,相比之下顾仲尘和温娴是最快的,张令和那几个最后出手的社员最慢,总共过了将近两个时辰,徐子桢偷看都看得眼睛发酸了,亭子里这才全都落下笔来。
几个家丁将所有画都挂了起来,一幅幅面朝亭子里侧,呈一个圈型,就象用画轴围成一个帐篷一般,前来围观的那些书生隔得远看不到,一个个急得跳着脚,想挤过来看却又不敢。
徐子桢看见他们那副模样,不禁暗自好笑:这帮货没一个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何必这么起劲。
几人全都站到了画前,一幅一幅观看而下,不时发出啧啧惊叹声,偶尔点评一两句,但都是说好不说坏,徐子桢心中鄙夷,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互拍马屁的行为,眼珠一转起身走了过去,站在亭子外看向那些画。
胡昌画的是一幅水墨假山,山上歇着一只雉鸡,虽说他人品不怎么样,但毕竟是举人出身,这画笔倒是有几分功力;胡卿则是画了只鹰,正展翅翱翔在天际,线条流畅笔力苍劲,她一个姑娘家能画出这样的作品,倒是让徐子桢大感意外;顾仲尘画的是一幅山水,一片连绵青山,一条静谧的大江,江上有艘小船,坐着个垂钓的渔人,不得不说他家传渊源,显然功力极深。
温娴的画则让徐子桢眼前一亮,他原以为温娴会画个仕女图或是田园风景之类的,却没想到她竟然画的是烽火长城,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中隐着威武雄壮的古老长城,小小一幅水墨画却将中华大好河山勾勒得淋漓尽致。
徐子桢转眼看向孔百书的画时,不禁一愣,画上是一个手执团扇秀美端庄的女子,临窗望着不远处的一簇蔷薇,花与女子交相辉映,更是增添了几分美感,只是徐子桢差点笑出声来,这不是胡卿那丫头么?以她那舞刀弄枪的脾性,实在想象不出她打扮成这样坐那儿装文艺青年是什么模样。
果然不出他所料,胡卿看见这幅画时当即就跳了起来:“孔小二,你把我画成这样子是什么意思?讽刺我么?”
孔百书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脚上,顿时好一阵尴尬,强笑道:“卿儿,我这……这只是想象……”
“哼!想象我淑女的模样么?练武有什么不好的,值得你这么取笑我?”
孔百书只觉百口莫辩,又不好明说,一肚子委屈气愤无处发泄,转眼看见徐子桢在亭子外偷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旁边胡昌看得仔细,眼珠一转对徐子桢笑道:“徐兄怎的独自在亭外?这以画会友怎可缺了徐兄这样的大才?”
孔百书不知徐子桢底细,但看他装束打扮就压根不相信他有什么才,只当是顾仲尘他们吃过其他方面的亏而已,听胡昌这么一撺掇立刻跟上说道:“正是正是,徐公子请进,还望不吝赐教!”说着侧身一让露出长桌。
徐子桢暗暗冷笑:胡昌这小子知道诗词搞不过我,想从画画上找回场子么?好!老子如你愿!
他想归这么想,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情,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就外边看看挺好,画画这东西我实在是……”
这时顾仲尘也走了过来,认真恭敬地说道:“仲尘斗胆,亦相请徐公子赐教。”
温娴回到苏州后并没有和温知府谈起过徐子桢,因此到现在她也不知道顾仲尘为什么如此推崇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才,因此只是站在一旁静观,不作一言。
“这……”徐子桢肚子里笑得发疼,脸上却是一副为难,最后一咬牙道,“既然顾公子盛情邀请,那我就献个丑吧,只是呆会儿你们可不许笑我。”
孔百书等人闪身让开一条道,将长桌让给他,顾仲尘更是上前一步准备替徐子桢磨墨,这一幕又让众人怔了一怔,他顾大才子什么时候有过甘愿给别人磨墨的事情的?
徐子桢也不客气,走上前去选了支笔,指呈虎爪一把抓住笔杆顶端,旁边众人一阵愕然,哪有这么握笔的?徐子桢象是自己也觉得别扭,一翻手又将笔放了下来,笑道:“还是算了,我不会用毛笔。”
众人一阵哗然,顾仲尘口中的大才居然不会用毛笔?孔百书和胡昌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果然这货不会画画,果然让他出丑了。
徐子桢也不管他们怎么看,顺手拿起张纸转身离开了亭子,顾仲尘一愣,叫道:“徐公子!你这……”
徐子桢也不理他,回到马车旁那个火堆前,扒出一段早已没了热气的木炭,回头笑道:“我用这个就行。”话一说完,他也不去亭子里,就地而坐,将纸铺在马车的车辕上,略一沉吟就捏着木炭画了起来。
在场这些人哪见过用木炭作画的,全都大感诧异,只见他“炭”走龙蛇挥洒自如,刷刷的在纸上走着,他们隔得远根本看不见他画的什么东西,只有在他身边的墨绿则是眼睛渐渐瞪大,那张小嘴也是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过不多久,徐子桢站起身来,反手丢去那段木炭,拍了拍手笑道:“好了!”
没等家丁过来,墨绿先一步抢过那幅画,双手捧着送到温娴面前,面带激动之色吃吃地道:“小姐,你看!”
温娴疑惑地接了过来,一眼望去顿时如中雷殛,愣在当地,只见纸上赫然是自己的画像,正回眸远望,眼中一抹淡淡的惆怅,整幅画像如鲜如活,线条清晰柔和,除了没有颜色外,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自己的翻版。
而且在画的右侧空白处还有一首词,也是用木炭写就,笔画苍劲有力,却是她从没见过的字体――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落款处是苏州徐子桢。
“这!”温娴完全震惊得不能自已,这真是那登徒子所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