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似乎自诞生起,就是一团冰冷的、空洞的、阴冷的黑雾。
祂似乎以欲念为食,只要见到欲念,就想含在口中。
司铎的欲念肮脏、污秽,散发着一股霉味,已使祂感到厌倦。
这时,祂看见了她。
她好像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又好像不是。
她看似天真无邪,实则冷酷无情;她天生缺乏感情,却又拥有原始的兽性和贪欲。
祂对她充满了兴趣和……食欲。
于是,祂服从本能,来到她的身边,想要将她的欲念含在口中。
第6章
艾丝黛拉拿起神像,躺倒在床上,毫无敬畏之心地把它看了个遍,甚至放在耳边,使劲摇晃了几下。
非常普通的神像,看不出有任何特别之处。
她像在马车里那样,把嘴唇贴在神像的衣摆上,却没再出现之前的幻象。
难道真的是普通的神像?
可普通的神像绝不会长出“脚”,跑到她的房间里来。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眯细起眼睛,靠近神像的耳朵,喃喃自语般说道,“罗曼人豢养的魔物还是魔兽?……为什么来我的房间?你其实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对吗?”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应。
艾丝黛拉皱了皱眉毛,意兴阑珊地把神像丢到一边。
就在短暂的某一瞬间,她居然认为这尊神像有意识,而且能和人对话。太可笑了。她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跟那些迷信花瓣可以用来占卜的小孩子有什么区别。她这么想的时候,完全忘了自己正值十六妙龄。
她摊开手脚,继续思考怎么弄死司铎。
她没有考虑花圃里的毒草——假使她是那些可爱毒草的主人,绝对会在花圃里设置几个隐蔽的陷阱折磨窃贼。
就算没有陷阱,一些毒草在被触碰时,也会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要是被司铎听见,下场估计比掉进陷阱好不到哪儿去。
难道她真的要在唇上和手上涂抹斑蝥粉,用这种低级且令人恶心的方法弄死他吗?
她沉思着,翻了个身,却看见那尊神像在不知不觉间移到了她的身后。
艾丝黛拉没有惊讶,没有尖叫,甚至连瞳孔都没有扩张一下。
“偷偷跑来跑去,这就是你的全部本事?”她一只手支着面颊,另一只手扣住神像的咽喉,低不可闻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待在神像里呢,诅咒娃娃不是更适合你?”
神像仍然不发一言。
艾丝黛拉的眼睫毛跳动了两下,猛地坐起身,扯下白色的衬裙,把神像包裹了起来。
假如旁边有一个观众,肯定会以为她害怕了,想用蹩脚的方法,把这尊可怕的神像藏起来。
然而,她包裹完神像后,就狠狠地砸向了地板。
“砰——”
一声闷响。
神像碎了。
艾丝黛拉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瞳孔却放大了一些。
破坏使她感到兴奋。
神像果然不是普通的神像,内部是空心的,底座靠近衣摆的位置,赫然有一颗小小的、圆润的、色泽如黑玉的晶石。
她把手伸向那颗晶石,几乎是同一时刻,就感到了如毒蛇般阴冷的恶意。
那恶意在一秒钟内化为可见的黑雾,追随着,缠绕着,侵袭着她的手指。
与此同时,在她看不见的身后,更多、更浓、更加具体的黑雾以徐缓的速度填满了整个房间。
黑雾像危险的蛇一样游弋着,遮蔽住屋内所有能发光的地方。
刹那间,整个房间都被黑色吞没了。
她也被冰冷而汹涌的阴暗吞没了,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直到这时,艾丝黛拉仍保持着冷静和镇定。
但下一刻,她就蹙起了眉毛,快哭了似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你要杀了我吗?”
黑雾不带感情地俯视着她。
很明显,她在撒谎。
面对未知的、不知善恶的物体,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也不是害怕,更不是盲目地跪地膜拜,而是把祂当成人类,对祂使用戏弄人类的那些小把戏。该说她聪明、自负,还是愚蠢呢?
黑雾游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她的面貌。
她长着一张与虚伪内心完全不符的美丽脸蛋——黑发白肤,饱满却不突出的前额,挺直秀美的鼻梁,光彩夺目的金色眼睛,薄而小巧的红嘴唇。
祂看了看她苍白纤细的五根手指,模仿出了相似的手掌,但倘若要扼住她的喉咙,必须要有一只更大更强壮的手掌,最好还有野兽的关节和尖刺。
黑雾伸出一只极其丑陋的手掌,强硬地扼住了艾丝黛拉的咽喉。
指关节的尖刺割伤了她的肌肤,一颗颗红玛瑙似的血珠渗了出来。
她终于蹙起了脸,吃痛地“咝”了一声。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她的声音,是真还是假?
她的欲望似乎真的很浓重,浓重到血液都染上了贪婪的香气。
黑雾盯着她雕塑般的鼻子,模拟出同样的器官,缓缓凑过去,嗅了嗅她艳红的伤口。
艾丝黛拉一言不发,但重重地咬住了下嘴唇。
她的血,和她的欲望一样甘美。
祂感到了口渴。
要怎样才能尝到她的鲜血?
祂盯着她的嘴看了几秒钟,然后果断且毫不怜惜地掰开了她的上下颌,望向里面整齐的牙齿、鲜红的舌头和软腭。
祂从前似乎做过这样的造物,立刻明白了其中原理,变幻出一模一样的唇舌。
祂用仿造的唇舌——更像是一条黑色的毒蛇信子——穿过她一缕缕丰美的黑发,吃掉了她脖子上的血迹。
艾丝黛拉抿紧嘴,什么也没说。
事到如今,即使她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这个世界的确有像神一样神秘莫测的力量。
她之前看玛戈使用巫术,只觉得更像是一种障眼法,好比从礼帽里变出鸽子这样的街头魔术。
后来,她听玛戈提起罗曼帝国的女巫、魔物和各种守护神的传说,也觉得更像是一种精怪传说。
她以为神明、魔法和巫术,只是人们对无法理解的力量的一种概括。谁能想到,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无法解释的生灵。
眼前的黑雾在观察她,模仿她,戏弄她。
祂明明没有舌头,却紧盯着她的口腔内部,变幻出一模一样的器官,舔掉了她脖子上的血液。
当祂吃到血液的那一刻,似乎满意极了,连黑雾都沉沉地涌动了起来,仿佛野兽打了个餍足的哆嗦。
她和黑雾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当她被那只丑陋而粗硬的手掌扼住喉咙时,连反抗的想法都消失了,就像羚羊被猎豹叼住喉管——羚羊是不可能生出叼住猎豹喉管的想法的。
她十分厌恶这种感觉。
自从她对权力生出渴欲后,就很少再体会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上一次体会这种感觉,还是在火刑法庭上,裁判官以“亵渎神明”这样可笑的罪名,剥夺了她的王位继承权。
她以为那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无能为力。
谁知,才过去没多久,她就又一次被挟制了。这一回,还是个连形状都没有的黑色怪物。
是她太孱弱了吗?
那她怎样才能摆脱孱弱的现状,摆脱这种无论是谁都可以挟制她的局面?
黑雾有些惊讶。
祂没想到艾丝黛拉被威胁后,不仅没有害怕,反而生出了更为浓重的贪欲。
欲念从她略显阴郁的呼吸中散溢出来,鲜活,强韧,有生命似的游动,形成一股甘美的微风,融入了祂雾似的身体的每一组织。即使在生死关头,她也没有意志消沉,而是像野兽一样被激发出了凶狠的好斗心。
她不是完美的傀儡,却会是祂品尝过的最甘美的食物。
也许,祂不该那么粗暴地对待她。
她的贪欲比祂尝过的任何一种欲望都要丰盛和甘美,假使她因为气愤或恐惧而自杀;可能要过很长时间,祂才能找到下一个能与她相媲美的食物。
就在这时,艾丝黛拉冷不丁开口问道:“你是小狗吗?舔够了没有?”
她生气了,声音变得像冰一样冷。
祂想要她消气。
于是,祂沉吟着,将丑陋的手掌贴在她的前额上,攫取了她关于欢乐的记忆。
她是个如磐石般冷静且善于控制情绪的女孩,很少大喜大悲,最高兴的时刻也不过是——吃到合口味的蛋糕、喂养的毒虫开始化蛹、偷到合乎心意的燧发枪,以及戴上缀满宝石的王冠。
祂现在还很虚弱,没办法用王冠讨好她,但可以送她一把精巧的燧发手枪。
艾丝黛拉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皱眉蹙额地望了过去,却看见黑雾模仿人类的双手,呈上了一把小巧的遂发手枪。
等她接过手枪后,黑雾又像小狗小猫那样讨好地蹭了蹭她的面颊。
艾丝黛拉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燧发手枪上,完全没察觉到祂的讨好——这黑雾不通人性也无法交流,她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峰回路转,祂竟然像知道她此刻最想要什么一样,送来了一把精巧的燧发手枪,并且刚好契合她手掌的尺寸,仿佛为她量身打造般。
这黑雾究竟是什么?
祂有意识吗?
祂有智慧吗?
祂能和她……交流吗?
她抬起脸,直直地看向黑雾:“为什么给我这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