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很快来临。
法坛已经布置好,需要的道具都摆上了坛桌,朱彩云被大儿子背出来,放在法坛旁边坐着,面如金纸,嘴里也一刻不停地背着祈文,声音已经嘶哑。
时辰一到,邵逸走至法坛前,并未燃香点烛,直接执剑走罡步。
“道由心学,心传假香。香爇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今臣关告,迳达九天。”
坛前摆着一个火盆,邵逸将符纸捻燃后扔进火盆,将状纸呈给天道了解详情。
“今,庚子年甲子月癸未日,有上阳郡,乙亥年辛巳月丙戌日癸巳时生人,朱彩云,状告上阳郡,丙子年癸巳月戊戌日生人,钟发财,谋骗性命……”
等状告书燃尽,邵逸念完状词,拿出了三支香,并指在香头上划过。
钟开济一眨不眨地盯着毫无动静的香头,紧张地握紧了双手,之前顾九跟他说过,状告书烧了后,若香头能点燃,就表示天道已经受理此案了。
就在钟开济着急香头怎么还没反应时,香头冒出了屡屡烟气。钟开济睁大双眼,激动地猛出了两口气。
天道已经受理此案,邵逸将香插好,再将钟发财的认罪书拿出来,捻燃扔进了火盆里。
虽然他们没有钟发财具体的八字,但有他的血已经足够了。
冬日寒风凛冽,坛桌上烛火摇摆,等认罪书燃尽,原本随风摆动的烟气忽而直直上升。
邵逸拿起坛桌上的桃木剑,这才有了点钟开济心里以为的那种做法架势,只听邵逸肃声念道:“众生多结冤,冤深难解结,一世结成冤,三世报不歇,我今传妙法,解除诸冤业,闻诵志心听,冤结自散灭。”
坛桌上还摆着那个钱袋,邵逸念完,剑尖直指钱袋,没有触碰到,那钱袋忽然无火自燃了。
在那一刻,朱彩云感觉肩上骤然一松,好像一直桎梏着自己的某样东西忽然离开了,苍白的神色好像都恢复了一点红润。她神情放松,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在椅子上缓缓睡去。
钟开济看到了,急着拽顾九的衣袖,“道长,我妻子她怎么了?”
顾九笑道:“她只是累了,此后安心吧,咒语已破,契约不复存在,她安全了。”
钟家小孩喜不自胜,小心地将朱彩云背回屋子,钟开济也终于卸下压在背上的大石头。
窃运这种事,顾九他们遇到不是一次两次了,有经验在手,又无天道默认的契约束缚,所以钟开济身上的窃运邪术比朱彩云身上的咒语,好破多了。
端来没用完的一点公鸡血,邵逸在钟开济额头上画了符咒,然后就着钟发财尚未用完的血水,画出一张破邪符,烧在水碗里,递给钟开济,“喝了。”
钟开济一脸嫌弃:“喝了?”
这可是钟发财的血水啊,光想想就好恶心,还要他喝?
邵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想倒一辈子霉?”
顾九笑嘻嘻地看着。
钟开济认命地接过碗,捏着鼻子一口闷下去,刚放下碗,脸色发青,一副要吐的样子。
顾九提醒:“吐了还要再喝一次。”
钟开济脸都憋红了,拼命地顺胸口,总算没吐出来。
“行了,喝下去就没事了。”顾九指着他额头上的符咒,“这符咒你暂时洗不掉,什么时候气运回来了,这符咒也就消失了。”
“明白了。”钟开济一脸难受地说。
天色已黑,钟家小孩们蹲在屋檐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顾九二人。顾九招手让钟修德和钟修业过来,也在他们额头上画了符咒,不得不说钟发财这人太狠,窃钟开济的财运也就罢了,连两个小孩都不放过,真可谓是赶尽杀绝,幸而前头还有其父顶着,两人被窃走的气运不多,不用喝钟发财的血水。
听说不用遭那个罪,两兄弟互看一眼,劫后余生般地拍着胸口,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在旁边逛灌井水的父亲,面带同情。
收拾了法坛,顾九和邵逸就歇下了。
钟家的事情已算了结,再在此地逗留两天,他们就要回道观了。
顾九窝在邵逸身边,俩师兄弟小声说着话,多是顾九在说,邵逸时而回应一声。两人正处于热恋期,即便是简单的亲吻也是食髓知味,常常说着说着就亲到一起。
年轻人血气方刚,不说顾九,就是忍耐力极好的邵逸,在亲吻中也有好几次失态的时候。无奈这事还没告诉师父方北冥知道,身边又随时窝着一只通灵性的黑猫,躲在被窝里亲吻已叫两人倍感羞耻,再进一步的话,即便情难自禁,两人也是做不下去的。
邵逸心内暗暗寻思,反正他和顾九都不缺财运,往年跟着师父混的时候,天天穷得响叮当,现在他们就算每次散去一半钱财,攒下来的银子也有不少了。下次若再在客栈投宿,得给小弟单独订下一间房,让它带着孩子们去住里面。
孩子大了,不能老跟着爹娘睡啊。
钟家门前的迷踪阵撤掉了,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找钟开济,告诉他昨天钟发财独自出门,回家的路上忽然大口吐血,如今已是人事不省,钟发财的老娘哭得死去活来,家里去了一堆大夫,正合力诊治。
“钟发财不会死的吧?”钟开济问顾九。
顾九摇头:“不会,咒语的反噬虽然严重,但也不会要了他的命。”
钟开济说:“不会死就好。”
钟发财喝了他家那么多血,就这么死了反倒便宜他了。钟开济相信,等他的气运回来,他东山再起的机会也会很快到来,到时候他会让本就该穷困潦倒的钟发财,再好好体会一下他们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顾九和邵逸在钟开济家又住了一天,确认朱彩云的面色比前一天好了许多后,便要离开这里。钟开济拿出五两银子,作为顾九他们辛苦一遭的报酬,这五两银子,还是食铺老板给他的。
顾九视线缓缓从钟家三个小孩身上扫过,然后看着钟开济,“钟发财虽然可恨,但他自有偿还的途径。我知道你恨钟发财,但要谨记,莫让仇恨抢占了理智。善恶都有因果,你还有孩子妻子,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钟开济神色一顿,他之前确实想过,等家里好起来,就是他找钟发财报仇的时候,他会让这只血蛭付出该有的代价,还有那个帮钟发财施咒的人,他同样也不会放过。但经顾九一提醒,钟开济顿时明悟,这个世界确实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他不能因为钟发财这个人,将自己也赔偿进去。
钟开济感激道:“多谢道长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顾九淡淡一笑,将银子推回去,“银子我们便不收了,待你日后有能力了,就帮我们做些好事抵掉吧。”
“我会的。”钟开济承诺道,不止帮他们,只要有能力,他和家人也会持续做好事,也是帮自己。
之后顾九和邵逸离开,钟开济送他们到村口,回家看着孩子们轻松的笑脸,和妻子脸上的微笑,钟开济只觉身上所有的阴霾皆尽祛除,从内到外的轻快。
顾九和邵逸他们离开后的几天,钟开济额头上的咒语消失掉了,钟开济拿着那五两银子奔波在外,很快找到了机会,这次机会没再像从前无数次一样从他手里溜走,被他握得牢牢的。
靠着这五两银子,钟开济的本金从五两变成了十两,十两变成了五十两,五十两变成了两百两……家里再次顿顿吃了起肉,使唤起了下仆,生活轻松了,曾一起经过磨难的一家子,感情却至始至终地亲密。
而钟发财,他自那次吐血后,又再也站不起来了。家里的生意无人打理,各种穷亲戚都上门争夺家产,却又没有能力经营,钟发财积攒起来的产业很快被他们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