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古氏撇嘴道:“哪那样金贵?”
凌雅峥依稀听见院子里喊“快请大夫”,就立时搀扶着凌古氏进去,才进去,就见院子里乱成一团,门前廊下,凌敏吾直挺挺地跪着,一旁本就削瘦的元晚秋伏在地上磕头不止。
“祖母,快叫他们起来。”凌智吾急红了眼眶,饶是如此,眼睛却不敢长久地在元晚秋身上停留。
“大哥,二伯娘过来了。”凌雅峥提醒一声。
凌智吾一怔之后,越发地拘谨谨慎了,两只手搀扶着凌古氏,就连在元晚秋身边四步之内的凌敏吾也不敢看了。
“去请大夫。”一个丫鬟向外冲来,到了凌古氏面前,慌张地低下头来。
“老二家的,去请大夫,将城里的大夫,能请来的都请来。”凌古氏发话道。
凌秦氏讪笑道:“虽大嫂身子骨要紧,但请那么多大夫来,万一闹得满城风雨,那可就……”
“你是怕得罪了你大嫂?”凌古氏一针见血地说。
凌秦氏讪讪地,只得吩咐人去请大夫。
凌古氏皱着眉头,扶着凌雅峥、凌智吾上了台阶,先问凌敏吾:“你怎么闹出来的事?”
凌敏吾心知凌古氏大抵是为了叫穆老姨娘没脸,才特特地过来“救”他,但此时也顾不得了,瞥了一眼元晚秋,开口道:“晚秋她……”
“敏吾,起来回话吧。”凌智吾唯恐凌敏吾将罪名都推到元晚秋头上,忙打断凌敏吾的话。
凌敏吾心里苦笑,踉跄着站起身来,低头说道:“晚秋好心一片,不忍见我跟母亲生分,就特意去做了甲鱼汤给母亲送来,母亲喝了后,才知道是甲鱼汤,于是……”
“老夫人,晚秋当真不知大夫人喝不得甲鱼汤!晚秋出身乡野民间,只当那大鱼大肉都是顶好的东西,所以……请大夫人要罚就罚晚秋自作主张,千万别怪罪到二少爷头上。”元晚秋跪在地上哽咽着。
不知何时,元澄天也跑了进来,巴巴地跟着元晚秋跪下。
凌智吾急着替元晚秋开脱,忙问元澄天:“你可曾见过甲鱼?”
元澄天仰起一张惶恐的小脸来,忙摇了摇头,“我们数着米粒下锅的人家,只在街上见过人家卖过。”
“可曾听过那甲鱼性寒,有通血络、散淤块之效?”凌智吾又赶紧地问。
元澄天摇了摇头。
凌智吾如释重负,笑道:“祖母,你瞧,晚、这丫鬟,见识短浅,并不知道呢。俗话说,不知者无罪……”听见凌秦氏有些尖锐的咳嗽声,忙闭了嘴,偷偷去看元晚秋一眼,只一眼,神魂都好似被什么拽住了一样,暗道这样帮她,她应当释怀了吧。
“不知者无罪,晚秋,起来吧。”凌古氏说道。
元澄天赶紧地将元晚秋搀扶起来,谁知元晚秋刚刚站起来,屋子里凌钱氏就喊起疼来。
“雷声大雨点小。”凌古氏说。
凌雅峥皱着眉头,心道凌钱氏不至于为拿住凌敏吾把柄,当真喝了凌敏吾院子里送来的汤水吧——若当真喝了,那就太奇怪了。心里想着,就打了帘子,随着凌古氏进去,才进去,就见摆在西间里的菜肴凉了后散发出油腻的腥味,东间里一张拔步床上,凌钱氏捂着肚子哀哀地叫着、穆老姨娘无奈地捻着佛珠。
凌古氏笃定凌钱氏没事,老神在在地在床对面椅子上坐下,就听着凌钱氏喊,不时地催问一声:“大夫来了吗?”
凌雅峥偷偷地向床上瞧着,听凌钱氏叫得哀戚,不由地想起了柳如眉来,瞧了一眼看看似惶恐的元晚秋,见她还镇定,就料到凌钱氏没事。
“大夫来了。”凌秦氏说着,不敢劳动凌古氏起身,指挥着叫人抬着屏风将这东间一分为二,遮住了女眷后,就请大夫进来。
“好生瞧瞧,大夫人究竟动了胎气没有。”
“是。”七八个大夫进来了,隔着帐子听见凌钱氏的痛哭,个个愁眉苦脸起来,个个犹豫起来。
凌敏吾站在一旁,冷笑道:“几位老大夫可千万小心一些,若是听母亲痛哭,就断定母亲动了胎气,那就当下方子给母亲服用——痛成这样,休想用什么十三太保蒙混过关!我身为人子,一定跪在床前给母亲喂药。若是断定母亲没事,几位又如何解释,母亲眼前的痛楚?”
“敏吾!”穆老姨娘怒道,已经有几分明白凌钱氏是好不容易抓住凌敏吾的把柄才闹上这一场,皱着眉头,立时苦恼起如何收场。
“尤坚他娘,我还在这呢。”凌古氏提醒道。
穆老姨娘登时百味杂陈地低头道:“婢妾该死,不该当着老夫人面训斥少爷。”
凌敏吾心里一哽,竟后悔逼迫凌钱氏太过,连累穆老姨娘也受委屈。
“老夫人,如何说?”凌古氏问。
夹在屏风、帐幔间的老大夫们个个汗如雨下,依着去请他们的下人叮嘱,是该说凌钱氏动了胎气,但是药三分毒,若是凌钱氏没病吃出个好歹来,他们怎么担待得起?
一时间,屋子里静了下来,良久,一个心思活络的老大夫开口说:“大夫的病,还不到开方子的地步,请夫人静养就是了。”
“那就是没病?”凌古氏说。
“……也可以这样说。”
“没病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凌古氏冷笑一声,立时说:“请大夫回去,咱们也走,叫夫人好生静养着。”
“是。”
一堆老大夫顾不得拿诊金,急匆匆地就向外走。
凌古氏扶着凌雅峥的手站起来,“元丫头……”
“老夫人……”吐出三个字,元晚秋眼睛一闭,登时昏厥了过去。
“姐姐!”元澄天赶紧地搂着元晚秋,奈何人小力道不够,只能眼瞅着元晚秋直直地向后栽去。
凌智吾忙伸出手,眼瞅要接住了,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凌敏吾站得近,忙伸手将元晚秋接住。
凌古氏盯着帐幔里还赖着不肯露面的凌钱氏,对凌敏吾说道:“敏吾,晚秋算是代你受过,难得有这么个一心一意为你着想的人,将她领回去,这几个月里,就别叫她干活了。”
“是。”
“母亲,”凌秦氏瞥了一眼如丧考妣的凌智吾,笑道:“母亲,晚秋的卖身契还没……”
“老夫人,求老夫人别叫姐姐去签卖身契。等澄天出息了,一定好生报答老夫人!”元澄天跪在地上,咚咚地磕起头来。
凌古氏对凌秦氏嗔道:“这乱世里,若不是不得已,人家肯来咱们家做工?又不是买来的,又不是家生的,何苦叫她身上多个奴字?”
“多谢老夫人。”元澄天感激地说。
“行了,走吧。”凌古氏十分受用地迈着步子向外去,握着凌雅峥的手,越看她越是欢喜,等走远了,才收去勉强摆出来的威严模样,笑道:“真真是时来运转了,早些年,处处被人拿住脚痛,现如今,也能义正词严地教训人了。”
“要紧的是,祖母训起人来,当真又大义凌然,又叫人心服口服。”凌雅峥笑道。
凌古氏嘀咕道:“真不知你那素来不爱多管闲事的二伯娘,怎地忽然跟个小丫头不对付了。”
“……谁知道呢。”凌雅峥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忽地搂着凌古氏的臂膀,笑道:“祖母且将这些糟心事放在一旁,明儿个去芳草轩里尝一尝我的手艺?”
凌古氏笑道:“难得你来请我,明儿我就拨冗去一趟。”
“多谢祖母赏脸。”凌雅峥笑道,因见孟夏走来,料到她有事来回,送了凌古氏回养闲堂,就立时带着梨梦回了三晖院里。
果然,才进来,孟夏就笑盈盈地将一封信送到凌雅峥手上,“猜一猜,是谁送来的?”
“臭丫头,反了天了,你还逗我?”凌雅峥走到书案边坐下,便动手拆了信。
“这人,小姐可当真猜不着,是齐清让。”孟夏笑道。
凌雅峥不由地有些失神,人当真奇怪,她兴许会原谅上一世就不熟络的邬音生,却难以原谅上一世始终信赖有加的齐清让。失神之后,懒得再问,便仔细看信,只见是一封莫三套用前朝先贤留下的尺牍写成的一封文采斐然的信函,撇去纤巧的辞藻,就只剩下“已替你遮掩,懒怠追问究竟”几个字。
“齐清让说,三少爷直到腊月之前,都要住在纡国公府里陪二公子读书,据说,纡国公有意要叫二公子在来年的元宵佳节上展露才华,紧逼着二公子读书呢。”孟夏嘀咕着说。
梨梦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说话间,就去看凌雅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