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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46)

私生子 福蝶 8807 2024-06-29 22:31

  一时静默。

  半晌,杜春杏拧着细瘦的腰杆背对宋凌,幽幽的说:郎君有何事直说便是,妾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望你能记得承诺,保妾平安。

  宋凌对命途多舛的女子总是多两分怜惜,或许是因为被他毁了一生,又毁了他一生的生母。又或许是因为被困在高宅深院,折断羽翼的养母。尽管这点比起他的黑心肝来说少得可怜,但也足够他施舍不值一提的温柔。

  我想知道妩娘的下落,青葙村王猎户家的娘子,她应该是被二婶带走。

  而眼下最温柔,是别提及茵奴之死。

  茵奴从不会让我瞧见这些事,她从不会告诉我,她总说我是娘子,生来就该享福。杜春杏答非所问,反而轻笑着数落起茵奴,说她的自作主张,说她常说自己是下人,却把主子管得死死的。

  宋凌静静听着,并未出声打断。

  杜春杏数落完,才想起回答宋凌,我虽对茵奴做的事不大了解,但依她的性子,那妩娘想必是不活了。

  妩娘是用来制衡凶徒的把柄,娘子不妨再想想四婶有何地能藏人?宋凌不动声色的反驳妩娘已死的猜测。

  你不够了解她,茵奴有一看家的本事,寻常人的声音只要她听过两三次都能模仿,以此稳住凶徒不是难事。

  宋凌拧眉沉思,他想到一事。他会与古丘巴勒见面,进而去往青葙庄,追根究底是风雪楼流罗送来的一纸书信。

  流罗说书信是妩娘托她转交,既然妩娘早已被茵奴杀了,那她又怎能往风雪楼送书信。

  流罗在说谎,她又为何说谎?

  风雪楼,流罗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流罗说的真相指得是青葙庄的真相吗?

  其中迷雾重重,还需往风雪楼去一趟。

  既然得知妩娘很可能已经死了,宋凌不打算多停留,待二婶遗体安置妥当后我会派人接娘子前去,另外,府中危机暗藏为了保证娘子安全我会让人留在娘子身边。请娘子好生调理身子,时机成熟自有人接娘子去解毒。他又叮嘱了几句,便准备离开。

  凌儿。

  宋凌一怔。

  杜春杏仍背对着他,茵奴曾送信回庄,说府中来了个小孩,小小年纪装模作样的看着就不讨人喜欢。

  她信上总提起你,说你穿君子皮,没生君子骨。但我知道她是极喜欢你的,这些天我看着你,果然和她说的一模一样。算我多嘴吧,瞧见她喜欢的,我忍不住想提醒两句。

  你和茵奴太像了,一样聪明绝顶,一样冷心冷肺。你们这种人,只能为自己而活,万不可对旁的什么人心软,心一软就有了软肋。茵奴若不为我计,为我算,以她的才智,去哪儿活不得。正是她有了软肋,才落得个埋骨青野的下场。

  是我是我误了她。掩在厚厚云层中的冬阳,半死不活的赏了个脸,将冷飕飕的残光打在杜春杏身上,映出伶仃的影子。

  宋凌斜指地面,掘地三尺可见蝉影,幻焉?真焉?

  杜春杏终于转过身,面上却不是宋凌猜想的涕泪滂沱,只是白得像轻透纸人,我吃过的盐比你个小崽吃过的饭都多,还怕我想不开?放心吧,我这条命是茵奴保下来的,她想我活,我自然得活地舒心。她走近宋凌亲密地拧了下他胳膊,调侃道:倒生了两根君子骨,茵奴看人不准。

  什么叫君子皮,君子骨?宋凌臊红了脸。

  他心说,君子不与女子计,转身就走。

  孤鹜院,正负荆请罪的护卫半点不敢松懈,他眼睛瞪得比牛大,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守在院门口,谁敢往院里多看一眼,保管得他呲牙咧嘴的一顿呲。

  路过的丫鬟仆妇们直呼失心疯。

  二夫人已死的消息竟然真的被暂时瞒了下来。

  护卫眼睛尖,老远就瞧见有人直直往孤鹜院来,连个弯都不带拐,好大的狗胆!他一撩袖子准备上前问候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走近一看,电光火石间他换上副谄媚笑脸,油得能炒菜,二少爷您交代的事,属下就是肝脑涂地也得给您办得漂亮。他拍了拍胸脯,兄弟们都在院中,没外人靠近过。

  还没等宋凌发问,他就邀功似的将自己的丰功伟业大肆渲染。

  也不知看个门有甚么好吹嘘的。

  莫非守的南天门?

  宋凌推开侍卫,提步进院,警告的看了眼跟上来的护卫,接着看门。

  里面看守尸体的护卫分成两波,一波绕着茵奴尸体所在的正厅巡视,一波守着院子里丫鬟的尸体。

  倒也都听了指使,没动尸体。

  护卫们一见宋凌来了,自发的排成两列,挣表现样站得笔直,个顶个的英武。

  两个大活人,都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自尽身亡,何等失职!死的还是二夫人!

  他们提心吊胆的守着尸体,生怕主子将他们全部剁碎了喂狗。

  如今看见宋凌没发作的意思,才略微松了口气。

  嘿,二少爷果然是一等一的和善人。

  第89章 千劫(五)

  宋凌先在女婢尸体旁绕了几圈,据侍卫说她是伸长了脖子自个往刀锋上撞,打定主意不想活了。

  女婢瞧着也就十三四年岁,花一样,脖子上却开了道尺长口子,倒在地上无力往后翻折,暗红的血水顺着地板缝隙渗入黄土。

  有淡淡的血腥味。

  这嘴怎么鼓起来了?宋凌眼睛利,扫了几圈便瞧见女婢腮帮子嘟囔着,被顶出个圆钝凸起,就像含着什么东西。

  他略一犹豫,指尖在袖口来回探出,终究还是对自己下不了狠手。捂着鼻尖,轻咳一声。

  有见机快的已经凑了上来,觍着脸措手:少爷你有什么吩咐?

  抠出来。宋凌指着女婢紧闭的嘴巴言简意赅道。

  见机的脸一僵,是。

  片刻后,见机人两手沾满湿答答的粘液,捧着根断掉的小拇指,忍着恶心,她想把这物吞下去,没料到死太快卡在喉咙里,后面酸水上涌,反上来。

  小拇指和正常人的有些不同,骨节生得格外修长,尽管少了一节指骨也有寻常人长短。

  很有辨识度,宋凌神色一动,抬头看向内院,茵奴半躺在小几上。女婢一来,不一会儿茵奴便自尽身亡,世上哪来如此多巧合。

  女婢没有靠近茵奴的机会,更别提说上一句话。但她身上带的东西却能让茵奴看见,比如这个有辨识度的断指?女婢急于销毁的断指?

  是谁的?

  只有一个人,杜少伤!

  以宋凌的城府也忍不住在心中骂道,一群饭桶!

  杜少伤的手指都被砍断,显然杜少伤已经落入敌手,然而他派去跟踪杜少伤的人却半点消息也没传回来。

  不作他想,不是一道被擒住,就是已经命丧黄泉。

  正巧这时,同羽脸色焦急的从远处跑来,还没到跟前心绪不宁的吐息已经喷洒在宋凌耳边。

  少

  宋凌冷着脸打断,莫乱了章法。他手一压示意护卫全部靠拢过来,吩咐道:告诉主母,二夫人去了,让手脚麻利的丫鬟婆子来替收拾二夫人收敛仪容,都散开。

  侍卫领命散开,宋凌这才顾上手足无措的同羽,杜少伤被绑了?

  同羽愣了愣,他时常感觉自家主子有算命的本事,是。

  远远缀着,看他们把杜少伤带去哪儿,别起正面冲突,被察觉马上撤走,他们既然能当着私卫面将杜少伤带走,显然不是你们能对付的。将此事如实报给父亲,听父亲定夺。

  孤鹜院一片兵荒马乱。

  同羽是训练有素的鬣狗,秃鹰。能准确又及时的执行命令。但要他自己做主却差了点,同羽缺了主心骨,是好兵,不是好将。

  还缺了些火候,宋凌将同羽从头发丝儿到剪指甲盖都仔细分析了一遍。

  分析完后准备回院换一身衣物去瞧老夫人,再与田氏商议下毒之事。

  还有一事见宋凌要走同羽拢了拢袖子,挡在宋凌身前,手脚并用的比划,大少爷不见了他头越垂越低,几乎埋进胸腔,声音微不可闻。

  宋凌脚步一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死死锁着同羽。

  他早知道罗锦年是个狗性子,听不懂人话,更听不懂他的话。罗锦年肯定不会乖乖待在青葙庄,这是肯定的。因此他调了快一个营的兵力将青葙庄团团围住,还是让他跑了?

  属狗还是属兔子?惯会打洞!

  宋凌又气又急,连珠炮似的发问,怎么跑的?往哪去了?有人跟上没?知不知道他去做什么?

  主子你让他们防着外面的,就疏忽了内贼。大少爷夜里瞒着他们偷偷跑去黄知翁院子打洞,借着原有的地道又多挖了几丈,跑了。同羽不敢抬头,大少爷功夫俊,靠太近会被大少爷发现,就一会儿功夫不察,他就不见了踪影。同羽心中替同僚直喊冤,谁能想到穷讲究又臭美的大少爷能放下身段去打洞啊!

  还真是打洞跑的!

  宋凌气得绝倒,没一个让人省心!

  往哪儿跑了?

  进了上京城,守在同福的人传回消息,曾在同福旁边的小巷见过像大少爷的人,刚想追上去就不见了人影。

  同福?他莫非想单枪匹马去端了狄戎老巢?宋凌深觉但凡是个人,会思考,就干不出这么缺心眼的事。但这人换成罗锦年,他又觉得合理。

  罗锦年向来心里没数,府中师傅,小厮没一个敢下他的面子,将他吹捧得好似武神下凡,世间无敌手。

  出门寻衅滋事,人人都惧他背后权势,对他自然退避三舍,能忍则忍。

  偏生这个不要脸皮的,将这一切全部归结为自己超凡的武力。

  平日里耀武扬威便罢了,真犯到狄戎头上,他们可不管你是是谁家的小崽,不会照顾你颜面,说不得知道了是老对头罗家的儿子,更要下死手。

  宋凌黑着脸回院换了身骑装,黑钉靴踩得嘎嘎作响,他去到罗锦年专属的马场,解下罗锦年小老婆样伺候的乌云踏雪的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

  乌云踏雪是一等一的烈马,就连当初罗锦年也是挨了它好几蹄子,摔了个鼻青脸肿才好不容易骑了上去。

  平时也宝贝的不行,供祖宗似的供着,才勉强让人骑一下。

  突然被生人上了背,寻常马驹都忍不了,何况是乌云踏雪。

  它被养野了性子,平时除了罗锦年谁也碰不得,谁也不敢靠近,惹了他不高兴准撅蹄子踹在身上,谁也吃不消。

  抻着修长脖子长长嘶鸣,四只蹄子狠狠跺在地上,马背高高扬起来,想将背上胆敢冒犯它的人狠狠甩下来。

  宋凌两腿死死夹着马腹,上半身起伏不定,似汹涌波涛中的一叶扁舟。

  听话,他摸了下鬃毛,低声警告。

  乌云踏雪却仿佛受到了挑衅,挣扎得更厉害,柔顺的鬃毛生了力量,舞动地快打结。

  宋凌单手攥着缰绳,另一手拔下插在乌发上的白玉簪。

  噗嗤!

  带着欲要刺破内脏的狠辣,狠狠扎进马背。

  嘶!嘶嘶嘶!

  第90章 千劫(六)

  嘶鸣声不断,因为背上传来的巨痛,马匹挣扎的更厉害,誓要把罪魁祸首摔下来摔个头破血流,才能消心头之恨!

  但那人就像焊在它背上,看着单薄无比,一蹄子能踹死七八个,但却韧性十足。

  一番拉锯下来,反而是它先害怕了,无他,它能感觉到再挣扎下去,背上之人真的会杀马。

  感觉到乌云踏雪有服软的意思,宋凌反而将簪子插得更深,此马有灵,此刻若放松警惕,躺在地上的就是他!

  宋凌俯下身,贴着马脖子,簪子在皮肉中转了一圈,冷声道:别动。

  束发的簪子没了,满头乌丝泼墨般泻下,淌在染血的浅银色鬃毛上。

  终是烈马怕了狠人。

  烈马低下头颅,呜咽一声以示臣服,宋凌拔出白玉簪子,血蝴蝶飞舞。

  铛!

  簪子砸在地上,弹了弹,摔成两截。

  拉紧缰绳。

  驾!

  烈马应声而动,踏碎一地烟尘,往角门奔驰而去。

  途中吓坏丫鬟婆子无数。

  一名提着针线盒子的小丫鬟远远瞧见一烈马驰来,忙不迭拉着身旁同伴躲开,针线洒落一地。

  丫鬟吃了一鼻子灰,望着烈马离开的方向怔怔出神,她扯了把正蹲在地上捡针线的同伴,你看清没,过去的是谁?

  同伴啐了口,在草皮中摸索针线,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不帮我找就算了,还要搡我,扎了手找你个小娘皮算账,还能有谁,大少爷回来了呗。

  我瞧着怎么像二少爷。

  一路行至角门。

  开门,宋凌拉紧缰绳,烈马嘶鸣一声停在原地踱步。

  守门的自然认得大少爷的宝马,想当然的以为坐在马上的是大少爷,正打算上前说两句漂亮话讨个赏,又听见句冷冷的,开门。

  这声音冷极了,是纯粹的命令。

  守门的不敢置信的揉着眼珠子,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他一时不知该惊奇二少爷也学会了纵马的纨绔作派,还是惊奇大少爷的小老婆让别人骑了。

  宋凌平日里倒也愿意装出个谦谦君子的模样,对下人也温和有礼,可今日他只要一停下来便被怒气点燃,脑海中不断浮现罗锦年躺在血泊中的一幕幕。

  啪!

  他一扬马鞭,狠狠抽在守门的脚边,开门。

  好,好,好,守门的一个激灵,忙不迭推开角门,眼瞅着大少爷小老婆消失不见,舔舐着手背上被马鞭擦出的血痕,心里不住的犯嘀咕:吃火药了?

  同福赌坊在的一整条街都是做赌博的买卖,背后各有势力支持,百姓们给这条街取了个浑称,人不入,鬼不出鬼人街。好人不会进去,进去了不成鬼出不来。

  是游离在律法外的灰色地带,平日里弄死个把人都算不上事。负责这一片的京官收足了好处,对此处暴行视而不见。

  曾经也有愣头青不知死活的想为生民立命,管了鬼人街的闲事,结果隔天愣头青的一家老小便被入室抢劫的凶徒斩首,无一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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