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永登的下葬仪式,定在十月九号下午两点举行,地点位于平城市西山区观音山公墓。
聂倾在这天上午没有去别的地方,因为早上起来时他看余生的脸色十分难看,虽然没再发高烧,可是低烧却始终不退,聂倾实在不放心把他留在家里自己出去。
即便可以叫连叙过来,但交给别人毕竟没有亲眼看着他踏实。
正好今天事先并没有安排其他日程,聂倾原本的计划只有去见洪嘉嘉而已,所以,他就让罗祁把他之前整理好的案件材料电子版从市局的电脑上发到他的邮箱,在家继续用笔记本电脑做案情的归纳与分析。
越是在案情渐趋明朗的时候,越是要小心谨慎,不能贪功冒进,否则很有可能会因为破案心切而铸成大错。
聂倾从警以来一直这样告诫自己,这回也不例外。
他极耐心地把他在电脑上整理出来的重要信息又仔细地抄了一遍在本子上,纸质的文字给人一种看上去更有条理的感觉。
而在大约十点半的时候,聂倾接到袁亮打来的电话,告诉他洪嘉嘉今天返回平城之后的日程安排。其中有一项,就是去参加苏永登的葬礼。
如此一来倒是省了不少事,聂倾想。
他可以等葬礼结束之后直接去找洪嘉嘉,也省得回头再专门跑一趟教育局,还未必能见到人。
这样决定之后,聂倾就觉得时间更宽裕了。
他给苏纪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苏纪说不用,自己全都已经安排好了,聂倾听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毕竟是人家家人的葬礼,关系再好他都不方便插手。
更何况,说句不足为外人道的话,相比起苏永登的葬礼,聂倾眼下更关心的其实是余生的身体和连环杀人案的进展。
就算苏永登是苏纪的亲生父亲,但在了解到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之后,聂倾也很难再对他保持一个不偏不倚、客观公正的态度。
正如罗祁所说,“留下致命的隐患却不告诉人家,这和亲手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即便苏永登没有亲手杀死林暖,但他在那场手术之后的一切举动,却无异于变相地将林暖一步步地推向死亡深渊。
苏永登或许不该死,或许不该以这样的方式从这个世界离去。
但他现在已经死了。
聂倾不会为此而拍手叫好,却也无法再对其产生类似于同情和惋惜的情感,只是心疼苏纪。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好也好坏也罢,都只能认。
……
整理材料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已是中午十二点了。
余生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他似乎中间一直没有醒过,就这样睡到了中午。
正当聂倾已经开始担心应不应该去叫醒他时,余生终于小小地翻了个身,从喉咙里轻轻哼了哼,眼睛还没睁开口中就软软地叫了一声:“阿倾……”
“阿生,醒了么?”聂倾从电脑桌旁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来仔细瞧着他的脸色,“感觉还好吗?你这么久都不醒,我还怕你是昏迷了……”
“怎么可能……就是有点缺觉……”余生对他笑了笑,眼睛微微眯开一条缝儿,问道:“这会儿几点了?”
“十二点十分。”聂倾看了眼时间,“我差不多也该准备出发了,苏院长的葬礼两点钟开始,我想至少提前十五分钟赶到那里,看看书记还需不需要什么帮助。另外,洪嘉嘉也会去参加葬礼,我正好可以问她关于林暖的事。”
“哦……原来葬礼在今天……”余生喃喃地说了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你也要去?”聂倾有些意外,想了想又有几分迟疑地说:“阿生,你应该能想到苏永登的葬礼会是怎样的规格,估计平城、甚至是整个y省内那些数得着的人物都有可能参加,我爸应该也会去。你想好要见他了么?”
“没想好……”余生用双手蒙住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声,“所以我只打算留在车里等你,就不去墓地了……”
聂倾听了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去墓地你又何苦折腾这一趟?不如好好留在家休息,我参加完葬礼、再找洪嘉嘉问完事情就回来。”
“可我不想一个人在家待着——你别说要让小叙过来陪我,我想跟着你。”余生阻止了聂倾想要说话的意愿,坐起来轻轻做着眼保健操说:“再说,我也有事想问洪嘉嘉,你就带我去吧,我不会拖你后腿。”
“我从来都不担心你会拖我后腿。”聂倾叹了口气,“你要是真想跟着去,我可以带你一起,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两件事。”
余生:“哪两件?”
“第一,如果你感觉到身体上有任何的不适,一定要立刻告诉我,不要自己默不作声地硬抗。”聂倾认真看着他。
“这个可以有。”余生笑着点头。
“第二件事,”聂倾顿了一下,“阿生,万一到时候在墓园里,你不小心跟我爸碰面了,我希望你不要当着他的面逃走。”
“逃走?你怎么会这么想?”余生笑得有几分不自然。
聂倾沉默片刻,然后握住他的手斟酌着说:“因为我还不确定你的想法。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次回来之后不愿立刻回家,或许有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或许你不希望我爸妈追问你在失踪这段时间内所发生的事、所认识的人,你不想让他们知道真相,就像你现在依然选择瞒着我一样。”
余生的手微微握紧,“阿倾……”
聂倾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继续道:“你瞒着我没关系,因为你知道我可以忍着不问,但如果换成是我爸妈就很难保证了。他们说不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所以,你才担心我会为了逃避问题而逃跑?”余生脸上神色莫辨,视线却显得有些茫然。
他默默地想了几秒,然后低下头将聂倾的手合于掌心,好像在对他说、又好像在对自己说:“我不会逃跑的。不管有多难面对,我都不会逃。这一点,早在我回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可你虽然这么说,却还是拖到今天都没有回家看他们,不是么?”聂倾盯着他问。
“我没有拖。”余生说着忽然抬起了头,目光不知道看向哪里,声音却异常坚定,“阿倾,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等这些事都做完了,我自然会跟你回家。而在此之前,我想还是尽可能不要见到他们比较好。但是即便真的见到了,我也不会——”
“怎么越说越急了?”聂倾伸手覆上余生微微涨红的脸颊,定定看着他。
他很少看到余生像现在这样,较真,急切,紧张,还有一点点带着强词夺理性质的语无伦次。
聂倾意识到,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余生内心深处的某个不为人知的暗门。而在这道暗门里面,就锁着余生那些最不想被他知道的秘密。
可是先前他明明也问过类似的问题,余生都应付得很好,并未表现出一丝慌乱和心虚。
今天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身体状况变差的缘故,精神力和意志力也都被削弱了么?
“阿倾……”此时余生脸上的温度又升高了些,他的目光稍显涣散,手却忽然将聂倾攥得很紧,“阿倾——”他在叫完这一声后人突然猛地伏倒在床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抱住头。
“阿生?!”聂倾被他的举动给吓坏了,用力将他抱进怀中,就发现余生脸色在短短几秒内已白得瘆人,聂倾的心跳顿时不听使唤地打起鼓来。
“阿生!阿生!!”聂倾急得声音都有点抖,而他这时猛然意识到,余生当前的反应跟前两天在市局停车场那次非常像,应该都是头痛,只不过这次的程度要更加严重,他几乎疼得说不出话来,抓着聂倾的那只手也骤然松开,在身上胡乱摸索着。
“你是不是有可以缓解头疼的药??等等我帮你找!”聂倾看他也是疼糊涂了,明明昨天洗完澡就已经把外衣全都换了。
聂倾暂时先让余生侧身蜷在床上,自己则冲进卫生间找出他昨天换下的衣服,在几个兜里迅速搜寻一遍,终于找到一个一元钱硬币大小的扁扁的金属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真放着十几粒白色的小圆药片。
“阿生!”聂倾又冲回去,抱起余生后拿起水杯,着急地问他:“我找到了,吃几粒??”
“四……四粒……”余生紧咬着牙关,纤细的声音如同从牙缝中硬挤出来的一样,好像每挤出一个字都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聂倾赶紧倒出来四粒,哄着他张开嘴放入他口中,又让他就着水全部吞了下去。
“怎么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聂倾记得上回余生吃过慕西泽给的药后,似乎只用了一分钟不到情况就有所好转,可是这个药吃下去却足足等了快五分钟,他的神情才渐渐放松下来,身体也瘫软在聂倾怀里。
“阿生……”
聂倾一直紧紧地抱着余生,直到他的气息彻底平复下来,他仍牢牢地抱着不肯松手。
“阿倾……”余生已经被剧烈的头痛折磨得精疲力竭,说话时给人一种在走钢丝的感觉,摇摇欲坠,“抱歉……让你……担心……”
“阿生……你到底怎么了……”聂倾心里又酸又涩又疼又堵,说完这句话,眼睛就红了。
他真的没办法再不闻不问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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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内时间】:2016-10-09 中午十二点十分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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