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三间西厢,自然就是金哥的住处了。
屋内被窗帘掩得密不透风,看不清里面状况,许秋来有些不确定这三间屋子是不是打通的。三道房门分别用了两种不同的锁门方式,左边两道是普通机械锁,第三道却是智能密码锁。
东西不定放在哪一间。
秋来犹豫了两秒,伸手敲敲门,总觉得左边两道里头闷闷的,回响有点儿像堵了实心水泥,如果三间屋子真的被打通,或许里面已经被水泥封住了。
最后还是从影壁那边角落里找到一把木楼梯,许秋来搬过来,利索爬到屋顶确认――
果然,三间屋子只有一台空调外机,她刚刚若是着急忙慌去开简单的锁,那就全然白搭功夫了。
这便只剩下右边一道门,智能密码锁不难开,前提是许秋来带着电脑,可惜她的这电脑这会儿还放在机房里,折返去拿是绝不可能的。
许秋来的人生第一守则,挑战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她深吸一口气,滑开密码锁盖子,蹲身细细观察智能锁所属的牌子、型号。
秋来不是专业的开锁专家,只是托过目不忘的福,上回做过一次功课,到现在也没有忘记。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款型号的智能锁还没有加载红外移动联动侦测报警功能,也没有开启手机app远程视频监控抓拍。
开门的密码一般设置为六位,这个牌子的密码输错三次,屏幕锁定五分钟,第二次锁门,就会直接电话通知户主。
也就是说,保险起见,她最多有五次猜测密码的机会。
许秋来屏住呼吸,偏头对着光线从侧面观察键盘磨损情况,一般来讲,密码用久了,按键一定会有磨损,观察指纹痕迹和磨损程度,能大概率猜出固定的几位数字,至于顺序……那玩意儿就只有靠她自由发挥组合了。
金哥的密码,落了指纹、而且磨损大致相同的数字有五位,也就是说,密码中至少有一位是用了两次的,她几乎把眼睛贴到键盘上盯了一分钟,最后才在五个数字键中,找到了键面稍微再模糊些的那个数字。
此时,距离她出来上厕所,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分钟。
她记住这组数字后直起身,耳朵听着外院的动静,大脑飞速运转,固定数字组合排列,成功概率实在太低了,就建立在这组数字的基础上,她必须想到更精确的办法缩小范围。
许秋来曾经在网上破解过无数密码,有时靠密码设置的几组固定模式半蒙半猜,有时编写解锁代码,赶时间时候或直接爆破。
确实,不是每个人的密码都存在意义,但通常只要她下定决心要打开的地方,就不论难度、不论长短,就从未失手。
现在,她失去无所不能的工具,忽然茫然起来,对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智能密码锁犯了难。
秒针又转了半圈,她首先根据人类正常逻辑顺序,输入一组看上去比较整齐的密码――122467。
可惜这组密码并没有侥幸将门打开,伴随着滴声与闪过的红光,开锁失败了。
还剩四次机会。
许秋来的汗珠已经渗到鼻尖,前院的人随时可能心生怀疑出来找人,她的心跳如擂鼓,偏偏这时候还有电话打进来。
是陆离。
秋来关了静音本可以不接,但又怕陆离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瞎着急,单手用快捷设置回复了一条简短而官方的拒接信息。然后又开始盯着屏幕按键,大脑像运转的cpu,过往与金哥每次打交道的记忆毫无遗漏出现在脑海中。
她在寻找他所有的人生经历,与这组普通五位数密码的交集。
身份证上的生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65年12月24号,倒有一些交叉点,她犹豫了一分钟,决定用这组密码做第二、第三次尝试。
――671224。
密码输入错误。
――122467。
这一次,屏幕直接锁起来,显示屏幕锁定五分钟。
许秋来鼻尖上的汗珠子同时掉落地面上。
五分钟过去,那她就整整出来十五分钟了,她必须在有人发现端倪之前,找到取药记录本逃出这个地方,不然到时候若是作为人质被逮住,恐怕性命有危险,许秋来还想多活几年。
许秋来很少有这么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的时候,她搜查刮肚把记忆碾碎,刨开所有画面的细节,试图与这组数字对上号。
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
t城时候,金哥曾乘坐过的□□号码?不,那只对上了三位。
户口本上生母的数字能对上两位,出生省份的邮政编码打乱能对上四位,南巷的门牌一位,北巷的门牌三位,不记名持有的银行卡号……
……
她进行头脑风暴,想得脑袋快要炸了,尽管是脑力劳动,体力却比平日更快地从身体里被抽走。
许秋来只觉得指尖有点颤。
慌乱中,她抓住了些什么,思维戛然而止,甩了甩昏昏沉沉的大脑,衣袖擦了一把汗,颤抖的指尖搭在键盘上,按下第一个数字6。
――641272。
这组数字,是她从金哥曾借给她看的那本记录簿上见过的,就在她父亲胰岛素取药记录前翻四五页的地方。
第一栏就记载了金哥在监狱的罪犯编号,他当时因为头疼找狱医领了乙酰氨基酚和阿司匹林。
那天本子翻得极快,换做任何人恐怕都不能看清,哪怕是许秋来这样有着人体照相机之称的记忆天才,也几次掠过这段回忆,最后一回,才将每一帧画面仔细放大翻找。
是了,金哥坐牢十五年,这组数字陪伴他十五年,狱警每天挂在嘴边念的编号,又有什么,比这记忆来得更深刻呢?
伴随着最后一个数字按下,智能锁长鸣一声,金哥的卧室门,弹开了。
第105章
许秋来转身关门,小心翼翼踏进屋内。
这地方与外面的画风全然不同,还要更富贵、更精致些,深红色欧式地毯,铺满整个厢房,中式羊皮吊灯,宽大的红木躺椅,左边两道门果然是摆设,从内部被水泥封住,摆上了仕女屏风,墙壁上挂了花鸟虫鱼,落款皆是名家手笔,许秋来对鉴赏没有研究,不知道画是真的还是假的。
但就算是假的,这一套家具摆设下来,至少十来万,尽管是个朝不保夕的犯罪头子,但人家能把生活过得那么滋润,许秋来自愧弗如。
她戴上手套,视线首先扫遍房间每一个角落,确定没有监控或警报器之后,飞快开始翻找她想要的东西。
四合院规整方正的结构,注定了这屋子不可能有隐藏起来的暗室,只要没再来一个高精度保险柜令她头疼,一切就都好说。
从床头到床尾,博物架、雕花柜,许秋来怕被届时搜查现场的警方看出端倪,还要在翻找过后尽量清除痕迹。
她一边看时间,一边自架子顶端取下一个彩瓷式样的摆件坛子,才揭盖,一柄乌黑锃亮的木仓管露出来,吓得她小臂一抖,差点儿没接稳。
这是一把制造精良,价格昂贵的小型手木仓,下面还放了一堆子弹,具是沉甸甸的重量。
秋来此生还是第一次和这种荷木仓实弹打交道,她不像普通的女孩子,瞧见这东西先是心跳飞快,之后伸出指尖,隔着手套摸了又摸。
想想接下来可能面对的危险,她其实还挺心动的,这东西至少能自保令她安全走出这道门吧?
放在从前,拿了就拿了,反正没人知道,金哥就算被逮捕,他那样的人精,可不会傻到什么都供出来,但现在……
她恋恋不舍地把东西送回架子顶端,这东西在刑法上抓到就是三年起步,那么多弹药,至少也得判个七八年。她好不容易一笔勾销的黑历史,可不能再添新绩。还是等着警方来搜查吧,金哥多判几年,外面的人也能多过几年好日子。
虽然许秋来怀疑他下半辈子十有八九出不来了。
她大概搜寻了一圈,房间里确实有个保险柜,柜子却没上锁虚掩着,里面是成沓的美钞和现金,旁边放了个袋子,装了两三沓,大概是忙着出门去,根本顾不上收拾,可见,南巷那边确实是事发突然。如果她是个普通的小偷,这回可就真是歪打正着了。
她搬开钞票找了找,却还是没看到记录本。
烦人。
时间距她出来已经过去二十分钟,秋来心烦气躁环视房间布局,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墙上四幅裱框的挂画里,最后那副水墨锦鲤图周围的雪白墙面,似乎有细微一点刮痕。
她指尖一动,几乎是立刻,一个健步上前,把挂画取下来。
果然,锦鲤图背后,大概是砌墙时留下了一个露着红砖内凹的长方形暗格,大约是保险柜的钞票太多不够放,金哥把一些琐碎的东西又稍微重要的东西,全部放在这儿。许秋来没费什么力气,就在往下数第二本书里找到了取药记录本。
就是你了!
许秋来翻开确认完毕,心头狂喜,抱着记录本又贴面又亲吻,三下五除二把它塞进外套的内衬里,锦鲤图挂回原地,掀开帘子观察一番,这才开门往外走。
然而门一开,秋来的呼吸就是一窒。距离她两米之隔的地方,出来找人的小柱刚好回过头,目光和她撞了个正着。
那个位置,恰好是窗户观察范围的死角,她居然没看到!
他是什么时候出来找人的?许秋来完全没听见声音,但她清楚,小柱只要一说话,她就完蛋了。
机房的一堆技术人员武力值再低,也是大男人,警察赶到这边之前,他们轻松就能将她制伏,届时拿她来当人都盾牌或人质,都很好使,也或者,南巷的警方这会儿也许还没收网……他们打电话请示金哥,对方花只需要花三十秒做个决定,那个心狠手辣的头领绝对有魄力直接把她这个不安全隐患远程处理掉。
想到自己的尸体可能会冷冰冰飘在后海的公园,泡到发涨,面目全非,许秋来终于有了一丝后怕的感觉。
少年的喉咙才一动,她立刻举起食指,挡在唇瓣,眼神哀求示意他噤声。
两三秒过后,小柱终于消化许秋来从金哥房间走出来的事实,他下意识朝身后一望,才回头压下嗓音小声问她:“你是怎么进去的?”
几乎在少年开始犹豫的那一瞬间,许秋来便明白其中有机可趁,她对人心的把握是精准而细腻的,眼神一动,眼泪便落下来,“你应该听说过,金哥他手上有能证明我父母死因的证据,用来钳制我,我什么也没拿,只拿了这个――”
她三两句话避重就轻解释完毕,从大衣里拿出记录本。
少年的指尖握紧,眼神闪烁别开不敢看,显然是在男人堆里长大,极少看过女人哭的,“就算你把东西拿走,金哥也不会放过你的,他手段很厉害,你这样只会激怒他。”
许秋来没有对他坦白警察马上会包围这里,她只是继续用恳求的声音道:“只要今天我能安全离开这里,我就带我妹妹藏起来,走得远远的,不会让他抓到。”
少年身后的堂屋此时传来男人的喊声:“小柱!后院儿见人了吗?”
他咬牙,扬声回:“没见!”
之后,他探身抓住许秋来的手腕,带她飞快朝后院南房尽头的后宅门跑去,边跑边道:“我给你开锁,出了门就是内海公园,你朝右边,沿着路一直跑。”
与许秋来而言,这只是为了生存又一次无关痛痒的撒谎,然而看着少年紧张而担忧的青涩面孔,她不知道自己心中哪个地方被隐约触动。
到了后宅门口,他拿下挡门的横栏,飞快解下钥匙开锁,催促叮嘱许秋来:“……每次遇到岔路都往右,跑到路边拦辆车就走,千万不要被人抓住,知道了吗?”
“你呢?你放走了我,金哥会放过你吗?”
少年摇摇头,“我八九岁就没了父母沿街乞讨,是金哥给我一碗饭把我养大的,再怎么样,他也不会杀了我。”
“你不和我一起走?”许秋来一再追问,她很清楚半个小时之后,院子里的这堆人将迎来什么命运。
“我走了也没地方去,打一顿就打一顿,我不碍事,你尽管放心。”
有那么一瞬间,许秋来差点忍不住把实话说出口,她的咽喉动了动,听着前院越来越近的男人喊声,她凝重地望了少年一眼,朝他飞快鞠了一躬,转身头也不回往巷子外面跑去。
许秋来特地熟悉过南巷,北巷对她而言却是一个陌生地图,她只敢严格按照少年的话,每逢岔路都往右。
她很清楚自己在和危险赛跑,稍有不慎完全可能命丧黄泉,因此拿出上学跑马拉松的尽头,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就这样跑出六七百米,正要拐角时,忽然听到巷子那边传来频繁而急促的脚步,还有几道交错紧迫而熟悉的声音。
只花了0.5秒钟,她便反应过来,事情糟糕了。
因为她撞上的,不是别人,是那手上纹了刺青的花斑蛇,还有常跟着他的几个兄弟。
她下意识侧身后躲,把身形藏在巷口一颗歪脖子柳树背后。柳树并不能把她挡全,但许秋来身形够瘦,如果对方正在躲避警方的追击,应该没空仔细观察周围环境。
她心跳如擂鼓,掌心捂着自己因跑动和紧张而急促的喘息声。
老话说“越怕鬼越见鬼”是真的邪门,不然,她怎么能在这里撞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