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秋来从怔怔中回神,滑动屏幕接听,是徐师兄。
“师妹,我们都到了,菜开始上了,你什么时候到,带伞了吗?我叫延儿出来接你啊……”
“我可能来不了了。”
许秋来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古怪又干涩,这通电话让她猛地想起了点什么,忙道,“陆神在不在,你把电话递给他。”
几千米之外,徐景盛按着话筒压低声音:“陆神,师妹好像有些不对劲,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要你接电话。”
他把手机递过去。
陆离今天来之前特意穿得正式帅气一些,连头发都到店里重新修剪过,甚至连理发师给他用黏糊糊的摩斯定型都忍了,早早到了饭店,谁知左等右等并不见许秋来。
话筒贴在耳侧,他低声开口问那端:“怎么了?”
“陆神,我记得陆放是你远方堂弟对吗?他在两个小时前被绑架了,我妹妹、还有另一个孩子很可能是和他一起被绑走的。警方没有告诉我们这件事情完整的经过,你和他是亲戚,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们家,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不管进度怎么样,我不想被瞒在鼓里,他们已经快失踪两个小时,速度快些已经足够绑匪把人带出城,而且,秋甜是个女孩儿,她、我――”许秋来一开始还只是语无伦次,讲到后面嗓子完全哽咽了,她像是一瞬间失了声,说不出半个字。
听到她讲电话的内容,连王川晨妈妈这时也止住哭声,凑过来试图听到电话那端的回复。
陆离从来不知道许秋来也会有这样慌张失措的时候,他怔了怔,“你别慌,我十分钟以后给你回复,你现在哪儿?”
“学校会议室。”
“好。”那端挂断了电话。
得到承诺,许秋来总算打起一点精神,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她麻木地打开笔记本电脑。风扇的运转声里,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整理思路,想自己可以做点什么。
她不可能把秋甜的命运完全寄托在隔壁那帮开会的专案组身上,毕竟是三个孩子,倘若要有取舍,肯定会有人权衡利弊。
比起别人,许秋来在任何时候都更倾向于相信自己。
与会议室一墙之隔,警方这边的进度也是一筹莫展。
没有监控,现场被破坏,近现代效率最高的两种破案手段完全被限制,叫他们这么去找人,简直无异于盲人过河。
对方并不是头脑简单的歹徒,相反,他们具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
他们从附小后门出去之后,方圆两公里多的片区在五点后停电长达半个小时,大多数监控系统都没有后备电源,马路上连红绿灯都无法使用,到现在还纯粹靠辅警维持交通。这使绑匪车辆的排查范围扩得非常大。几个孩子身上所有可以用于定位的设备全部被扔在了距学校不远处的下水道里,包括秋甜那块老款的小霸王手表。
而且对方选在这么一个供电公司通知停电,会有暴雨的傍晚作案,不知道已经等待了多久的时机,肯定准备万全。雨天各大交通枢纽包括收费站的拍摄设备画面都难免被影响,模糊不清,踪迹很难保留。
许秋来紧盯着右下角的数字跳动,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第十分钟,手机果然准时响起。
陆离的声音隔着雨声和话筒,从另一端传来,“我问过堂叔了,绑匪半个小时前已经给他打过电话,叫他准备现金,秋甜和另一个孩子确实是被他们带走的,对方不让报警,我堂叔确定陆放的安全后,已经在准备赎金了。”
“秋甜呢?”
“对方没有给出他们的赎款金额,我堂叔也没问。”
王川晨妈妈一听腿就软了,当即瘫倒在丈夫怀里。
明知道结果大概率会是这样,可当有人真的对许秋来下结论时,她还是有种天塌地陷般的绝望袭来。
按之前那个人的话讲,陆放不是一般家庭出生,对那些金字塔顶端的人来讲,一般数额的赎金完全不如孩子的性命重要,要警方最后抓住歹徒坐牢不难,但却不能百分之百保障人质安全。他们明显已经做出了决定,在结束交易之前,警方只会暗地调查,不会出面参与。
这就是说,秋甜和王川晨的安全,几乎只能听天由命。或许也有可能,他们现在已经遭遇了不测。
秋来浑身在打冷噤,她小心翼翼地哀求,“通话录音能让我听听吗?”
“可以。”
这一声很近,仿佛带着叹息从身后传来。
她转回头,发现陆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
天已经完全暗下,他浑身携裹下雨天的潮气,轮廓利落而清冷,黑发被淋湿落在眉宇和鬓间,缓缓从晦暗阴沉的黑夜里踏进来,抬手开门口的灯,将一整个会议室点亮。
华哥落后一步跟着,塔一般的身躯高大而沉默,他右手里的大伞伞尖落地,滴滴答答很快流出一小片水洼。
“你怎么来了?”
“我想帮帮你。”
他快步过来,拉开椅子,从单肩包拿出自己的电脑,和她的一起并排放在桌面上,开机,插上耳麦递给她,“通话录音,给你听。”
第59章
秋甜不知道这是什么车,车厢里黑洞洞的,一丝光线也无。
车一颠簸,三个小学生就像沙包,随着车厢晃来晃去,摇得人头晕脑胀、浑身酸疼。手腕被绑在背后,坐也坐不起来,胶布贴在嘴巴上喘不过来气,很不舒服,她只听见外面一直下雨,想起姐姐,有点想哭。
不知道今天是王奶奶还是姐姐来接他俩,现在大家一定发现他们已经不见了吧,这么想一想,心里好像就没那么慌张了。
诶,好后悔。
秋甜暗叹,她原本也没反应过来这群人是坏蛋,只看他们抱起陆放就跑,一时好奇追上两步,谁知陆放这个大傻瓜大义凛然喊一声:“你们两个别管我!赶紧回去报警!”
然后,她们就再也跑不脱了。
坏人本来都没注意到他们,准备上车了,一听声当即折回来,把她和小胖子一逮一个准,丢麻袋一样绑起来扔到车里。
姐姐说得对,好奇心害死猫、见义勇为很危险。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肯定不会跟上来,拉着王川晨有多远跑多远。
前面几个大坏蛋在说话,秋甜竖起耳朵,还是听不大懂他们密码一般的南方方言,只隐约知道那群人是在商量怎么处置她和王川晨。她这个小身板,卖了也不值几个钱的,这群人怎么这么想不开要抓她呢,秋来不知道会多担心。
趁前面的人不注意,她重重踢了王川晨一脚,打算和他协商一下逃跑的办法,谁知这个笨蛋还是一动不动,气得她翻个身,转到和陆放面对面。
黑漆漆的夜里,正对上陆放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秋甜:看什么看,都是被你牵连的,蠢猪!
她嘴巴上贴了胶布,说不出话,只能用嗯嗯和眼神谴责。
陆放毕竟不是王川晨,没有意会她的中心思想,一脸愧疚眼神默默回她:我没事,秋甜,你不要担心我。
秋甜鸡同鸭讲,翻了个白眼放弃交流,躺平一心想着怎么把嘴巴上这块狗皮膏药弄下去,她都快闷死了。
不知道晃了多久,秋甜浑身都要散架的时候,车子终于停下来。
后车厢开了,但是秋甜发现外面和里面一样黑漆漆的,车前灯照出蒙蒙的雨雾,她们三个又一次被丢沙包一样扔进了一间灰扑扑的仓库。
这一次,王川晨终于砸醒了,他浑身都是软肉,这体型扔地上疼的要命。
车上睡了一路其实不是他心太大的原因,而是被绑上车的时候,三个人里数他体型最重,挣扎得最厉害,嗓门儿最大,差点跑脱,那绑匪恼羞成怒,本来准备给陆放的镇静剂当即扎到他胳膊上,一针就安静了好几个小时。
嘴上的胶布暂时被撕下来了一会儿,个子最矮的那个坏蛋拧开一瓶水,轮流灌给他们喝。
小胖子仰头喝水,边喝,肚子一边叽里咕噜作响,“饿……”
他好了伤疤忘了疼,眼巴巴几个小时前才给过他一针的歹徒喊饿。
闭嘴!蠢货!
秋甜猛翻白眼,使劲给他使眼色,她刚刚在车上,是听见陆放给家里打电话要钱的,她们俩本来就是附带的赔钱货,尤其是她,秋来那么穷,肯定拿不出赎金的。再多事人家说不定直接把她俩剁了做饺子馅儿。
王川晨接收到她的电波,讪讪闭了嘴。
“还跑吗?还喊不?你今天不是跳得很厉害吗!”那歹徒得意地踢他一下,操着一口怪怪口音的普通话问他。
“不喊了,不敢了。”小胖子在秋甜的示意下忍气吞声,不过末了还是忍不住小声自由发挥一句:“我今天放学时候买的两根热狗一根掉在车里了,要是能拿来给我吃掉,我会更乖的,叔叔,我真的很饿。”
男人瞠目结舌,似乎是没想到这世上真有孩子傻到这地步,把他都逗笑了,扬声对外面打了声招呼,然后有人拿着几个吃剩的饭盒进来,“吃吧,撑死你,小胖墩。”
陆放对这种冷油凝在一起,被人碰过不知道多脏的外卖敬而远之,甩头不屑,“拿开,我陆放就算饿死,也决不会吃这种东西。”
话音没落就挨了一大脚,“行,那你就饿着吧,看看你这个小臭崽子骨头有多硬。”
看陆放没了傲气,皱眉抱着肚子蜷成一团,那人顿觉神清气爽,再去看那个没骨头的小胖墩,忽然觉得他实在听话顺眼。
吃完东西,男人把撕下来的胶布重新贴上,大门一套,声音便远了,黑漆漆的仓库重新寂静下来。
秋甜用舌头不知道舔了多久,用过一次的胶布本就有点松动了,下巴在膝盖上搓了一下又一下,终于把它整片搓下来,好好喘了口气,“憋死我了。”
小胖子见状赶紧唔唔唔,秋甜一点一点把背挪到他那边,绑着的手摸到他圆溜溜的下巴,把他的胶布也撕下来。
陆放也学他唔唔唔,秋甜又如法炮制一遍。
三个孩子的嘴巴解放,终于能开启聊天模式。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和秋甜就不会被抓到这个鬼地方了!”小胖子和陆放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你有没有点志气,还吃他们的残汤剩饭!”
“我吃我的关你什么事!”
“死胖子!”
“花孔雀!”
……
秋甜有点后悔把他们的胶布撕掉了,伤心地叹了口气,“我好想秋来啊。”
仓库里伸手不见五指,还冷飕飕的,这句话把小胖子的愁思也勾上来,“我也想我奶奶,秋甜,他们会不会把我俩卖到大山里做苦工,整天要我们上山砍柴种地什么的。”
“不知道,我这么聪明,还想好好上学赚钱给我姐姐花呢。”
“不怕,我爸爸交赎金,他会把我们一起救出去。”陆放安慰她。
真能那样就好了,但是秋甜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她哼了一声,闭眼反驳,“要救也是我姐姐救,我姐姐可聪明了,她肯定能比警察更早找到我们。”
寂静流淌在仓库偌大的空间里,世界仿佛除了几声蝉鸣和雨水落在彩钢瓦的声音,再没别的。
三个小孩越挨越近,靠在一起取暖,各自怀念着亲人,却都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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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先生,我们江湖人也讲原则,我们只是要钱,不要你儿子的命。后天早上六点半,准备好五千万不连号现钞,等我电话。”
……
“来不及?没关系,拖延一天一根手指头,我会叫人送到你家门口的。”
“如果你报警,那对不起,买副好棺材装你儿子的尸体喽。”
……
秋来是第三十七次点开这段绑匪打来电话的录音,这群人非常狠决,话里行间都能感受到是群常年在刀尖舔血的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