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盛慕槐看了他一眼,点头。
两个人走出晒谷场,沿田埂小路越走越远,身后是隐约的锣鼓声。终于他们走到了一处无人的草地里。
盛慕槐问:“你会觉得我很残忍吗?”
“不会。有些人不值得可怜,该舍弃的东西就要毫不犹豫地舍弃。”
第一次听凌胜楼这样讲话,盛慕槐回过头,凌胜楼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斜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不正常的好像是他。
“你怎么会把我叫出来?” 盛慕槐问。
“散散心。”
“哦,散散心。”
盛慕槐拨开眼前一丛丛的狗尾巴草:“你知道吗,其实很多事情也不用总是一个人憋在心里,说出来就会好很多。”
“我其实对那对夫妇没什么感觉,我只是觉得你有心事。” 她说。
身后沉默了一阵,只有踩断草木的声音。在盛慕槐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凌胜楼说:“这个戏班子里人人都有故事,我的故事也没什么稀奇的。”
“那咱们坐下来,你说说看。” 盛慕槐扯着凌胜楼在一处高坡停下,凌胜楼任盛慕槐拉着,坐在她身边。
“说说呗,就当我是根柱子。我嘴很严的。” 盛慕槐做了个给嘴拉拉链的动作。
凌胜楼笑了一下,然后说:“我九岁加入的凤山。”
“我是扒火车,从很远的地方一个人流浪过来的。那时候是1976年。”
“你知道运煤车吗?没有顶,要把自己全身弄得和煤一样黑,藏在里面才不会被别人发现。但是还是很危险,每次快到站的时候我就跳下来,沿着铁轨慢慢往前走。有个时候也扒客车,那一年全国都很混乱,管理不严,我竟然真的就没有被发现。”
“等到了这里的时候,我已经跟一个乞丐差不多了。其实我还真在街上讨过钱,不然这一路也熬不过来。”
“我在街上遇到了班主,那时候凤山刚成立,很缺人,我向他保证一定会好好学戏,会永远待在凤山,直到戏班子解散那一天为止。他收留了我。”
凌胜楼慢慢说着,除了唱戏,他极少说这么长的一段话,他那独特的京腔让一切故事都变得悠远而陈旧起来。
“你就一个人吗?” 盛慕槐问。她本来想问你的家人呢,但想想这或许就是凌胜楼不愿说的伤疤,于是话到嘴边改了问题。
“这个世界上原本已经没有牵挂我和我牵挂的人了。” 凌胜楼说。他转过头,在昏黄的余晖中勾了勾唇角,“可是现在有你,有二麻子,有凤山的所有人。我从来没后悔过我的选择。”
看着他的眼睛,盛慕槐的心猛地跳快了一拍。她回过头,手里揪着一根狗尾巴草:“你说要是咱们凤山开比惨大会,你能排第几名啊?”
凌胜楼想了想,认真说:“不知道,前三甲?”
还真是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盛慕槐手支着下巴,看着高坡下的茫茫野草想。
不过福祸相依吧,她如果不穿越到这个年代,也遇不见爷爷。凌胜楼如果不流浪,也来不到凤山。
正想着,一个毛绒绒的东西忽然被放在了她手上。盛慕槐低头一看,绿色的一团,好像是几条毛毛虫。她被吓出鸡叫,一甩手差点跳起来。
凌胜楼也被盛慕槐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后笑出了声音,他真的好久都没这么笑过了。
他把被盛慕槐甩开的东西捡起来:“这是狗尾巴草编的兔子,别怕。”
盛慕槐将信将疑地凑过去看了两眼,哦豁,还真是一只瘦长条的绿兔子,丑萌丑萌的。
她接过来,这丑东西还有点扎手心。
“谢谢。” 盛慕槐脸有点红的说。
***
两人踏着草回去了。
王二麻挤眉弄眼:“怎么,大师兄想通了,决定一个人带槐槐去看萤火虫了?快说说,下出戏能和槐槐演小夫妻两的感想。”
凌胜楼:“天没黑哪里来的萤火虫?你想去就约青蓉去。”
王二麻成功闭嘴。
于班主找到盛慕槐,告诉她村里的领导已经了解过今天的情况,也告诫过那对夫妻不要惹事了。他们弃养在先,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没有理由再来找你和爷爷的麻烦。
盛慕槐放下了心里一块石头。
她还有好多戏要学,实在没时间在这种事情上夹缠不清。
晚上和爷爷说了会儿话,告诉他自己没事,让爷爷也别多心后,盛慕槐回到了房间。
她把丑兔子收到自己的行李里,躺在炕上进入系统。
这一看,又有惊喜。她的积分比上午整整多出了100分,看来是演一回主角就能赚100积分,比演龙套高出了九倍。此外,她的最后一个灰色的模块也解锁了。
盛慕槐点开系统通知,发现最后解锁的这个模块叫做“空中剧院”。
系统规则如下,她可以花1000积分解锁任意一出戏,然后进入剧场,替代剧中的一个角色,和原戏的主演对戏。也就是说,依靠这个系统,盛慕槐可以跟过去那些声名赫赫的大师同台共演。当然了,每演出一次,也要交出100积分。
这可是个宝藏功能,盛慕槐激动极了。能和那些京剧最鼎盛时候的大师同演一出戏,近距离观察他们的演出,甚至能够互相配合,这是多少京剧演员一生的梦想。
而且她也可以选择替代一名其他行当的演员,在台上近距离观察名家是如何出演自己要演的角色的。
“我有一个神奇的系统,羊毛出在羊身上身上的系统~” 盛慕槐一边唱一边用积分换了一出辛老板的《小上坟》。
作者有话要说:“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出自《安娜卡列宁娜》
第28章
作者有话要说:《小上坟》真的是一出很可爱的剧,节奏快,又只有短短27分钟,大家快去看!
一定要看陈永玲先生踩跷演出的那版,老先生的神态真的绝了。在b站搜小上坟 (陈永玲 艾世菊)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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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上坟》是盛慕槐的白月光, 是她对辛老板的入坑之作。
辛老板身穿白衣,头扎孝巾,素衣缟带满场飞舞, 真就是《小上坟》的别名“飞飞飞”一样。
加上他声音娇媚,眼神含情, 手指纤细灵活,小媳妇儿不仅把自家荣归故里的丈夫给勾住了, 也勾住了盛慕槐的心。
从此再看别人都不是那个味儿了。
这出戏盛慕槐前世就不知道看过多少遍, 闭着眼睛光听词都能说出辛老板的下一个动作。
可是她一时间还不想对着视频照练。
这出戏虽然是出小戏, 但是对跷功的要求很高,各种步法身段十分复杂,还几乎要从头唱跳到尾,如果功力不够,就很容易一边做动作一边喘,到时候出丑的就是自己了。
盛慕槐决定要把跷功先练好。
这一年来她不上课的时候几乎都绑着跷,加上爷爷后来又重新训练了一遍,基本的戏踩跷都没什么难度了。可是她是看过许多前辈视频的人, 知道自己的水平还远远不够。
要把小上坟演好,必须得做到踩着跷比平常人走路还轻松才可以。
她到系统里的大练功房,第一次开启了困难模式。
果然是要花一百积分才能开一次的模式,一踩上跷, 地面就变得跟结了冰一样滑,盛慕槐要稳住重心,在冰面上做出各种动作, 练了一夜,都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
好在系统有身体修复功能,不然第二天起床,盛慕槐整个人鼻青脸肿的,肯定会引起整个剧团注意。
***
由于寿宴办的非常成功,又得到了邹市长的夸奖,黄老板非常得意,付给了凤山京剧团一千元,还派面包车专门把他们送回了槐上镇。
剧团照例放假三天。一大早,王二麻就把凌胜楼、盛慕槐和周青蓉叫到了后院的墙角。
王二麻抠了抠脑袋说:“那个,其实吧,到黄老板家的第一天,我和大师兄晚上想去找你们看萤火虫来着,没想到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王二麻,你怎么偷听别人说话呢?” 周青蓉脸变得通红,她想起那天她说过自己对未来的打算,又羞又恼。
“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大师兄?” 王二麻赶紧问凌胜楼。
凌胜楼有什么办法呢,又不能说王二麻确实是故意要听的,也只能点头。
还是大师兄比较有威信,周青蓉瞪了王二麻一眼,不说话了。
“现在我们都知道了,笑兰姐对侯大哥有意思,依照我的观察,侯大哥也肯定喜欢笑兰姐。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成立红娘小分队,把这对小鸳鸯凑成一双。” 王二麻两个食指往中间一凑,做了个旦角儿的姿势。
“你有什么计划吗?” 盛慕槐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咱们就见机行事,推波助澜呗。你们女孩儿负责笑兰姐,我们负责在侯大哥耳旁吹风,怎么样?”
“好,就这么办。” 盛慕槐说。马上就是爷爷要开始教戏的时间了,她和凌胜楼得赶紧过去。
正好不远处侯成业从宿舍里走出来,几个人互看一眼,赶紧各自散开了。
***
盛慕槐绑上跷,和凌胜楼一起走进排练厅,爷爷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们了,同时在的还有凌胜楼的师父薛山。
爷爷手里拿着一支笛子,见他们进来,将笛子横在嘴边吹了一曲。
盛慕槐听出来了,这是贯穿《小上坟》的柳子腔,悠扬欢快,和民间小调一样朗朗上口。
等爷爷将笛子放下,盛慕槐过去挽住爷爷的手捧场:“爷爷,你怎么什么都会,好厉害。”
“少来,要开始教戏啦。” 爷爷用笛子敲了敲盛慕槐的头,她赶紧放手,和凌胜楼一起站好,准备接受爷爷的教诲。
爷爷先简要介绍了《小上坟》的内容和腔调。《小上坟》的故事很简单,小寡妇以为自己去京城赶考的丈夫死了,正在上坟,这时候已是八府巡按的丈夫回来了。夫妻们一番交谈之后相认,一起欢快地回转家门。
又因为《小上坟》是出移植剧,用的腔调不是京剧常用的西皮和二黄,而是柳子腔,由曲笛和海笛来伴奏。
“它的唱词是这样的,我已经手抄了两份,你们拿回去背好。” 爷爷将两张纸递给凌胜楼和盛慕槐,上面全是他隽秀工整的字体。他将人物、唱白全部标注好,甚至连一些需要注意的特殊地方也写了出来。
这已是惯例了,但凡爷爷教戏,都会手写戏词让学生们自己回去背诵,而不是由他一句一句地口授。他认为通读戏文有利于学生更好地把握全剧。
“先带你们熟悉一下腔调。” 爷爷说完,又将笛子横在了嘴边。
一边听着那轻快的旋律,盛慕槐心里有了个想法。她对辛老板的声音在熟悉不过了,如果她能让爷爷开口唱一句,那爷爷到底是不是辛老板,就很清楚了。
等爷爷吹完一段,她就问:“爷爷,这柳子腔听上去到底是什么感觉呢?您能不能唱一小段让我们感受一下?就一小下。”
她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没想到爷爷笑了笑说:“好啊。”
“只是我很久没唱了,要唱的不好,你们也见谅。” 他说。
“盛老师怎么会唱的不好?” 薛山鼓掌,首先找了个位置盘腿坐下来。
他今年虽然已经六十六,但身体颇为健壮,还能翻跟头,耍兵器,肚子里有一百多出戏,是凤山京剧团的一宝。因为早年跑过许多码头,他身上颇有些江湖习气,最佩服的就是有能力的人,所以他十分佩服盛春。
“见笑了。” 爷爷握拳咳嗽一声,抿唇一笑,将手背在身后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