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泗道:“云云云捕快,怎么,怎么办啊?咱们惹了,惹了小王爷。”
云浠听他这么说,不知怎么,心思忽然一动,问:“这茶水不好,究竟是三公子说的,还是他身边那两个厮役说的?”
田泗想了想,道:“厮厮役。”
云浠又问:“那三公子可说过什么了?”
“不、不曾。三公子,坐――坐了一会儿,说,要去后院看,看看,就走了。”
云浠“嗯”了一声,对田泗道:“你回吧,你弟弟来年不是要考科举?这么晚回去,小心打扰了他。今日多谢你,三公子那里,改日我去跟他赔罪。”
田泗一指云浠身后,正案上的茶壶茶盏:“还没,还没收,收呢。”
云浠笑了笑:“我收。”
送走了田泗,她折回正堂,取了托盘,想把茶盏茶壶收去洗了,手还没碰到壶柄,整个人倏然愣住。
两盏没怎么动的茶水,搁在一旁的高几上,是她沏给小厮的。
可正案上的这盏茶,分明已吃得干干净净了。
这是三公子用过的茶盏。
她的茶水不好。她知道。
盏底光可鉴人,映着烛火幽微,清清冷冷的。
云浠想起今日在枢密院,她赶着回侯府,身后马车辚辚追来,三公子掀了帘,对她说:“上来。”
那一刻风带起他的袍带,拂过他如仙人般的眉眼,也是清清冷冷的。
云浠莫名伸出手,将空了的茶盏握在手里,出了一会儿神。
也只是一会儿,然后她匆忙放下,收过案上杯盏,折去院子里清洗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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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四月小满一过,金陵的天儿一日胜似一日炎热起来。
程昶走马上任当日,身后缀了两名厮役,说是小王爷头一回当官,他们来给他涨威风。
巡城御史巡街,从没有外带家仆的,但三公子乃天潢贵胄,他当皇帝的亲叔都没说一个字,御史台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乎,整个金陵城风声鹤唳,程昶所到之处,草木皆兵。
谁知老百姓们胆颤心惊了好几日,琮亲王府的三公子竟没怎么生事。
有一回,跟着三公子的小厮闲不住手脚,掀了两个果子摊,瓜果滚得满大街都是,竟被三公子好一通申斥,走街串巷地捡了一个时辰果子。
金陵城一时间众说纷纭,有猜测三公子溺水淹坏了脑子的,有猜测小王爷被琮亲王打狠了转了性的,还有人说三公子已及冠,急着封世子,所以不得不约束自己,等他目的达成了,八成又要开始为非作歹。
月末宫中设赏荷宴,邀宗亲命妇们入宫。
宴席上,皇贵妃抱来一只白猫,说这猫叫雪团儿,颇有灵性,能识美人,她要将它赏给在座最好看的美人。
皇贵妃的远房表妹是姚素素的母亲,她一向宝贝这个表侄女儿,果然她环目一圈,笑盈盈地就道:“素素,你过来。”
姚素素羞红了脸,莲步轻移地到了皇贵妃席座前,伸手要去接雪团儿。
谁知雪团儿竟在这时脱了手,左右一张望,飞也似地窜到程昶座旁,“喵呜――”一声拱了拱他的脚背,赖着不走了。
宫宴一时十分尴尬,众人都停了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同时不约而同地想,这猫果然能识美人。
后来还是程昶弯下身,抱起雪团儿,步去姚素素身边将猫递还给她,才化解了这份尴尬。
他当时没说什么,本来这猫就不是给他的,再说了,他一个大男人,养什么猫?
他喜欢狗,最爱大金毛与小比熊,上辈子因为心脏病,怕狗没了他也发病跟着去,没敢养;这辈子……没工夫遛狗,能把他家小厮溜明白就很不错了。
程昶还姚素素雪团儿的那一幕不知怎么从宫中传了出去,加之两人先前的流言,越传越旖旎,零零碎碎拼凑起来,倒还成了一段儿有头有尾的故事。
说三公子起先招惹姚素素,只是因为她与画舫的芊芊姑娘长得像罢了,但姚素素清雅高洁,如出水芙蓉,任凭三公子招惹,她都不予理会。
她越不理,三公子就越来劲儿,久而久之,就动了几分真心。
三公子是琮亲王府的小王爷,谁嫁给他,就是将来的王妃,攀上枝头做凤凰,因此他若瞧上了谁,自去提亲便是,断不敢有拒的。
但姚素素不一样,素素小姐一心倾慕裴府的二少爷,裴阑回京那日,她还亲去迎了。
三公子终于有了危机感,这不,这才转了脾性,当了巡城御史,不生事,不闯祸,等着立功封世子,好与裴阑一决高下,争夺美人。
虚实参半,入木三分,听着还真有那么几分令人信服。
云浠身为捕快,常在街头走动,这些流言她自也闻得一些,闻后只是沉默,不多说一个字。
田泗看她这幅样子,以为她在难过,大骂那裴阑没良心,这里有桩指腹为婚的姻亲他提也不提,回京这么多日子,倒还与别人家的小姐传出了一段佳话。
这夜云浠值宿,早上下了值,打桐子巷路过,不期然被一名小贩叫住。
小贩有些眼熟,在摊子下翻找一阵,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她,说:“捕快大人,您不记得小的了?上回三公子在小的摊前看瓷器,小的冒犯了他,还是您在小的这里买了一个折枝果小盆炉,拿去给三公子赔罪,他才饶了小的。”
“前几日三公子巡街,打小的摊前路过,又来看瓷器,问起那小盆炉的来历。他原本是问朝代,小的听岔了,以为他在问谁买的,便一五一十地把捕快大人您花银子的事说了。”
“三公子听了倒没说什么,只在小的这里又拣选了几样瓷瓶子买走,付银子的时候,打听了一下小盆炉的价钱,然后给了这锭银子,嘱小的还给大人您。”
银子接在手中,一钱不多,一钱不少。
云浠沉默须臾,将它小心藏入荷包里,跟小贩说了句:“多谢。”
出了桐子巷,田泗不经意看了云浠一眼,过了会儿,又看了一眼,忍不住道:“云捕、捕快,您心情怎么,一、一下好了?”
云浠一愣:“是么?”
田泗点点头:“方、方才,您听了裴府二少、少爷那些流言,还沉着,一张脸,这会儿,步子,都轻快了。”
云浠也一头雾水,但她仔细感受了一下,心情好像真的还不错。
她不以为意:“可能是因为下值了吧。”
田泗家中的小弟来年要考科举,但书本太贵,他买不起,便常去侯府借些云洛从前看过的。
他活得很不容易,父母早亡,与家中小弟相依为命,明明是个大男人,又当爹又当娘,补衣服烧饭劈柴无一不会,就连他的口吃,听说也是有回遇到歹人,险些赔了命去,吓出来的。
初来京兆府时,衙门里人大都瞧不起他,除了因为口吃,也因为他一个近而立之年的人了,竟还长得白肤秀目的,像个没力气的女人,只有云浠愿意收他在手下当差。
兼之云浠又肯借书本帮他弟弟用功,田泗对她十分感激,一得闲,便去侯府帮忙。
近日侯府来了位出义诊的大夫为白叔施针,白叔下不了地,还需人照顾,田泗去侯府就愈发去得勤。
云浠与田泗回到侯府,赵五竟没在门口守着。
云浠觉得奇怪,忠勇侯府统共就两个轮班看门的,没人在这里,难不成去前院帮忙了?
等她迈入正堂,一下就明白了。
家里居然来了客,还不少,一个是她那远房表妹罗姝,另一个,看着像是个大户管家,身上锦缎华衣,四十来岁年纪,身后还跟了两名仆从。
罗姝一见云浠就迎上来,笑盈盈地握了她的手:“这不,正说着她,她就回来了。”
云浠愣了愣,与来人都抱手见了礼,疑惑地看向正首上坐着的方芙兰。
方芙兰道:“姝儿妹妹是一早来的,也没什么,就是她也闲着,我也闲着,过来陪我说说话。”
又端手指着左上首的管家:“这位是裴府的冯管家。”
冯管家起身,颇恭敬地道:“尝听老太君提起侯府的大小姐,小姐风姿绰绰,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云浠一听“老太君”三个字,明白过来。
老太君是裴阑的祖母,将门出身,年轻的时候,曾在沙场带过兵。
其实忠勇侯府与裴府的交情,就是老太君这一辈结下的,所谓的指腹为婚的指腹人,便也是老太君。
当年云浠住在塞北时,与老太君十分亲,直要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祖母。
后来裴府一家高升迁往金陵,老太君也随之前往,但她身子不好,没在金陵住几年,便回故里调养了,倒是与隔年搬回金陵的侯府一家子生生错过。
一直到今年开春,老太君原本在故里好好地吃着斋,礼着佛,不知怎么,突然说要回金陵看看。
裴府的人怕她一路辛劳累坏了身子骨,好劝歹劝,但老太君就是不听。于是众人只当她是想二孙子了,等到春暖裴阑回京时,也命人回故里,把老太君一并接了过来。
“也是巧了,五月初刚好是老太君的七十大寿,府里的人这两个月都忙上忙下地要为她祝寿呢,结果老太君前脚进了府门,一听说这事,头一个问的就是阿汀来不来。”
“小的是这两年才到裴府的,有些孤陋寡闻,一打听才晓得,阿汀原来是云浠小姐您的闺名。老太君交代了,这回祝大寿,小姐您不来,她就不过这寿辰了,可见她是想极小姐您了。”
冯管家说着,又指点着身后两名仆从将两个红绸裹着的盒子放在桌案上。
“这是老太君从故里带来金陵的小点,指名要给小姐您。她说名贵的东西小姐您不喜欢,您小时候最爱甜口儿的,那时还常缠着她给您做点心吃。”
云浠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有人这么惦念着她。
她也很想老太君,可她总是觉得,她与裴府的缘,这辈子怕是淡了。
既淡了,不如远之。
“小的知道云浠小姐差事繁忙,但老太君寿辰当日,还请小姐务必要来。”冯管家又道。
云浠还未答,罗姝便轻唤:“阿汀。”又浅浅一笑,“你可知道,老太君大寿那日,都有什么人登门裴府?”
一时间把朝官命妇一一数来,末了,又压低声音,仿佛是什么悄悄话,只愿让她一人听见:“听说连琮亲王、三公子、还有陵王殿下都要一并前来呢。”
“你说,老太君的寿辰请了这么些天潢贵胄,听说还在身边专设了一席,让你来坐,是不是……要给你与裴二哥哥的亲事做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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