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屯差点没看瞎了眼。
片刻,他小心翼翼:“这个……好像有点张扬。要不,菩萨大人您换一身?”
程昶点头:“行。”
接过冯屯重新给他挑的一身浮光素锦,去里屋换了,片刻出来:“这个呢?”
浮光锦如雾如水,穿在程昶身上,周遭春晖尽化云烟,称着他淡而凉的眸光,仿佛下一刻就要踩上云阶,步上天穹。
冯屯则差没跪下来给他磕头。
好半晌,他才回缓过心神,为难道:“这个……好像也有点扎眼。”
随即重新自一应白衣中挑选,拣了最素净的递给程昶。
程昶接连又换两身,一身是一身的风华,却无一身不是张扬的。
小半个时辰后,程昶穿着最后一身云缎,自屋里出来,问:“还不行吗?”
冯屯:“……”
程昶:“还要换?”
冯屯:“……”
这时,冯果道:“不换了不换了。”
菩萨大人长成这样,换什么都没用。
冯屯小心翼翼地问:“菩萨大人当真一点法力都没有了?”
“怎么了?”
“是这样,”冯屯十分为难,“菩萨大人气度清雅,仙姿玉容,凡间服饰实难遮掩。倘菩萨大人不想张扬,只能自己捏个决,暂且掩一掩您的姿容了。”
程昶:“……”
真是佛道不分家,捏个决都出来了。
程昶:“我真的一点法力都没有了。”
冯屯闻言,一时间一筹莫展,回过头,将冯果望着。
冯果想了想,道:“菩萨大人,仙姿还是小事,今日毕竟花朝,长珲山一带想必十分熙攘,您下了马车,挤在人群里,应该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您的仙姿,主要是这张脸……”
“小人知道了!”冯屯脑中灵光一现,一手握拳,在另一手的手心里一敲,“只要菩萨把脸遮起来就好了。”
他想了想,紧接着又道:“帷帽只有女子才带,菩萨大人可以撑伞。”
说着,就吩咐下人去取了把伞来。
程昶万没想到,他今日早起,单换衣就换了近一个时辰,此去长珲山本就不算近,再耽搁下去,今日怕是见不到扬州府尹与京里来的钦差了。
程昶接过伞,撑开来,说道:“走吧。”
随即便朝院门走去。
伞面上半面留白,半面泼墨山水,伞下公子一袭白衣,就这么不疾不徐地走在石径上,已是一场风光。
冯屯:“……”
冯果:“……”
程昶走到院门,回过身,看他们还未跟来,问:“不走吗?”
算了,就这样吧。
只有这样了。
冯屯冯果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食言了,今天还是没见到,自罚胖三斤,明天真的能见!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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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九章
几人方走到宅邸门口, 有一家丁亟亟来报,说:“老爷, 昨夜府衙下令, 说今日出城运送货物的商贩只能走水路,眼下东关渡那里排长龙, 大约要等两个来时辰才能登船。”
冯屯问:“为何?”
“不知道,好像是衙门里丢东西了,出城要严查。”家丁道, “走水路要慢许多,金陵要的这一批绸缎,咱们是今日送,还是等明日再送?”
冯屯想了一下,说:“今日送吧, 明日还不知道能不能解禁呢。”
家丁称是, 随即往铺子那头去了。
门口的厮役牵来马车, 程昶问:“今日铺子里有人要去金陵?”
冯屯道:“回菩萨大人,是。哦,就是上回菩萨大人您指点过小人的那批买卖, 眼下已做成了,金陵那头赶着要货。”
程昶“嗯”了一声。
他若早知道绸缎庄有人去金陵, 大可以跟船同去, 眼下冯屯冯果为了带他去看祭山神,费了这么大一番周折,倒让他不好多提了。
长珲山在扬州城东, 离东关渡很近,从冯宅驱车而往,大约要大半个时辰。
程昶一行人等到了长珲山已是辰末,春光正好,山脚下,河堤旁,满是出来祭山神,过花朝的人。
程昶下了马车,撑着伞,跟冯屯冯果往山上走。
长珲山其实不高,祭山神的地方就在半山腰的望春亭,程昶早上因为换衣,耽搁了一阵,到了望春亭,只见一名穿着五品公服的大人已带着周遭百姓在拜了。
说是祭山神,其实不然。
这里的人信奉的是四季神,就如秋节要拜秋神蓐收一样,惊蛰这日,祭的其实是春神句芒。
程昶看着那个身着公服的府尹大人,一时间觉得眼熟,却没想起来是谁。
待他点完香,颂完唱词,回转过身来露出一双鱼泡眼,程昶才蓦然忆起来。
这不是当初在东海渔村捡到他,一路护送他回金陵的刘府尹么。
当时这府尹想跟云浠抢功劳,还被程昶撵过,跪在程昶腿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程昶还当他这双鱼泡眼是哭出来的。
眼下想想,这刘府尹除了抢功劳这事做得不地道,护送自己回京的路上,还算尽责。
程昶有些踌躇,不知当不当与刘府尹招呼一声。
而今他想回金陵,只要跟着冯家的货船就可以了。
可是冯家毕竟是寻常百姓家,他的踪迹一旦曝露,被陵王的人盯上,冯家非但保不了他,还可能因他遭来横祸。
还是让朝廷的人马护送自己回金陵妥当。
程昶如斯想着,正准备上前,忽见人群另一侧,有一列兵卫引着一名身着三品公服的人走来。
三品公服生得一副慈眉善眼,一笑起来,分外平易近人。
正是柴屏。
程昶愣住了。
握在伞柄的手倏然收紧,手心里瞬间渗出凉汗。
却不是怕,是恨。
皇城司的滔天烈火重新浮现眼前,火海吞天沃日,就是这个人,命人锁上了他唯一的生门。
烈焰仿佛自他胸中焚起。
程昶一时间难以平静,但他是个清醒的人,知道眼下与柴屏对上,于他没有半点好处。
何况周围这些穿着巡查司禁卫服的兵卫,一看就是柴屏的人。
程昶默不作声地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随即转身就往山下走。
冯屯觉察到动静,忙与冯果跟了上来,问:“菩萨大人,您不看祭山神了吗?”
程昶只管往前疾行,并不作声,直到临近山脚了,才问:“东关渡是不是在这附近,我想跟船去金陵。”
“倒是在这附近。”冯屯为难道,“就是小人府上去金陵的船是货船,并不很舒适,菩萨大人想去金陵,小人可安排一只……”
“不必安排。”程昶打断道,“只要快。”
去长珲山不远就是淮水水堤,临近午时,已有不少女子在水堤旁挂花纸,放花灯,沿堤而行三里,就到东关渡,程昶一路疾走,因步子太快,到了一个拐角,不期然与一身着褐袄的老妇撞了个满怀。
褐袄老妇跌退几步,险些摔倒,程昶连忙将她一扶,说道:“抱歉。”
褐袄老妇“哎”了声,刚欲说“没事”,一抬头,只见伞下公子一袭白衣出尘,眉目如同墨画,明明温柔,却又凌厉非常。
她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来,只见公子又执起伞,匆忙往渡口那里去了。
眼下午时将至,东关渡十分繁忙,好在冯屯一早就让家丁来此排长龙,眼下冯家的货船已装载完货物,准备起行了。
渡头的家丁一看程昶三人行来,愣了愣,问:“老爷,您怎么来了?”
冯屯想着菩萨急去金陵,办的应当是济世救人的大事,等闲不能与外人道哉,便道:“到底是咱们与金陵那边的第一桩买卖,我不放心,跟去看看。”
家丁连声称“是”,在渡口与船头搭了木板,引着冯屯几人上船。
一时起了风,船身轻晃,冯果上了甲板,似有些不舍,朝长珲山那处望了一眼,说:“今日来的怎么是这个钦差呢?”
冯屯应道:“是啊,我也纳闷呢。”
冯果叹道:“那日那个好看的女将军怎么没在呢?我还想着今日来长珲山,能多看她一眼呢。”
程昶最后一个上船,一听这话,倏然愣住。
他站在渡口与船头的木板上:“你说什么?”
过了会儿,又问:“女将军?”
冯屯道:“回菩萨大人的话,就是从金陵来的明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