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的懂。”
郁华承认。
赛罗眼中透出意外,这些是他从光网上的各大学术期刊上摘抄下来的,有时会在旁边带上注解,但总体来说涉及的范围广,跨度很大。
他抬眼重新打量对方,语气里带着细微的惊讶。
“其实你很有……”
郁华却仿佛被戳中什么,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耸起肩膀,猛地打断了他的话。
“没有!”他一张脸上显出三分畏怯七分抵触,望着赛罗不假思索道,“……我没有天分。”
赛罗动作一顿,慢慢把含在舌尖的话咽了回去。
空气忽然间安静下来,两人周身只有风流动的声音。
赛罗收回了对郁华的打量,他拿着笔记本,客套对郁华点一点头。
“谢谢你把它还给我。”
alpha长腿迈开,是准备走的架势。郁华看他转身露出来的半个宽阔的脊背,心中一慌,下意识跳下石头迈前一步。
“我不喜欢生物。”他脱口而出。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吐露了真心,郁华的大脑从瞬间的空白中回神,慢慢垂下了头。不知道是说给赛罗听还是在告知自己,低声重复了一遍。
“我不喜欢生物。”
笔记本上以生物学论文为主,赛罗从升上高中起就着手记录,几乎和光网上期刊的更新同步。
郁华在树影下翻阅笔记的侧脸浮现在脑海,beta长长的睫毛垂落,嘴唇微微抿着,是这几次见面以来最令他顺眼的、专注而认真的姿态。
赛罗转回了身体。
他和郁华面对面,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定。
“我不想说你有天分。”赛罗道,“因为天分决定不了什么,也没什么用。”
“有很多成就是笨蛋做出来的……虽然轮不到我来管,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
他和郁华四目相对,眼神沉静,“随便你心里怎么想——去正视你自己。”
郁华怔怔地望着他。
言尽于此,赛罗自认话已说完。他再度准备离开,只是腿还没迈开一步,郁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是个好人。”
他没头没脑地说,说完一顿,觉得不够似的,还补充了一个程度词,“很好。”
“但是你今天中午……”郁华迟疑着,脸上是真心的困惑,“为什么不愿意送我去医务室?”
“因为我没有说是谁推了我吗?”
赛罗也很疑惑,甚至忽略了莫名其妙收到的好人卡,不能理解地反问。
“为什么你会想要我送你去医务室?”
郁华语塞,alpha已经自顾自道。
“这和说不说是谁推了你关系不大,即使我认为你应该说出来……你只是摔了一下,不是很严重,完全可以自己走。”
“但是我就是想。”郁华小声地说,“……我那时候受伤了,很疼。”
“你不能这么想。”
赛罗语气里透着理直气壮,“你是个beta,没到必须要得到帮助的时候,不应该主动去寻求保护。”
“你要学会坚强,为自己负责。”
原来他中午说的“对自己负责”是这个意思,郁华有点不赞同,慢吞吞地反驳。
“但是,就算是alpha……在某些时候也会想要得到保护吧?是人就都会有这种时候。”
“我没有过。”
赛罗斩钉截铁,他从小在爱中长大,因此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就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
郁华不说话了。
空气又一次安静下来,然而,没一会儿树林里传来不同于微风拂过的声音。脚步声、人声,由远及近,鸟雀被惊起,林中一下子热闹起来。
那声音最后停在他们不远处,隔着憧憧树影,清晰地传来。
“你最近很得意啊?格兰朵!”
“她巴上了那个交换生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切,谁稀罕啊!”
“也不算巴上……我看人家也没正眼看她吧?”
高昂又尖锐的声调,嘈杂的许多声,赛罗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顿住了。
郁华看出了他态度的转变,若有所觉地望了眼不远处的树林。
“你们没必要这么说,是你们自己不去争取的,把我拉到这里不就是因为嫉妒吗?”
格兰朵的嗓音响起来,“别装作看不上的样子了,你们是怕得不到我从赛罗那里得到待遇吧。”
“……你!”“胡说什么呢!”……
传来的声音骤然杂乱起来,伴随着omega痛苦的闷哼和击打肉体的撞击声,赛罗的眉头皱了起来,大步往声源地走去。
郁华跟上,追在了他身后。
赛罗穿过一小片林木,从一棵树后面绕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格兰朵。她跪在林中的空地上,金色的长发被人拽在手里,一张脸被迫高高抬起,仰出纤细的脖颈。
好几个人围着她,赛罗认不出全部,大部分都是班里的omega。为首的是个男生,短短的小黑毛,此刻正站在格兰朵身前,嘴里骂着脏话,一只手揪着格兰朵的头发,一只手高高抬起。
赛罗开口的同时那只手落了下来。
“住手!”
清脆的一声,格兰朵重重偏过头去,左边脸上顷刻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打人的omega和格兰朵都愣住了,寻声转头,看见了阔步朝这边走来的赛罗。
小黑毛看着赛罗的神情,下意识松手后退一步,之后才有些懊恼自己露怯似的,懊恼地攥住了衣摆。
格兰朵头发被松开,没来及叫痛,先惊慌地捂住通红的左脸。
赛罗走近,本来气势汹汹围绕着格兰朵的omega们就像这林中的鸟雀,一下子就散开了。他目不斜视,越过分开的人群,脚步停在格兰朵身边。
格兰朵还跪着,身上的校服脏了,先前接受拳打脚踢,伤痕被掩住,脚印落在了衣服上。
她看着赛罗的脸,胆怯地垂下了眼,身体微微发颤。
赛罗俯身,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alpha干净的掌心在眼下摊开,格兰朵的眼睛一下便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很快就流了下来。
她搭上了那只手,被赛罗拉着站了起来。
赛罗等着她站稳,任由格兰朵像只畏缩的雏鸟一样紧紧贴过来,侧头看向打人的黑发omega。
“……干什么!”对方在他目光下肩膀一抖,还是挺着胸膛硬撑着大声道,“对,我就是打她了!你喜欢她?你以为她很单纯吗?”
“还天天找人问题,哈!你问问她,你来之前她哪怕听过一节课吗!”
“她……”
格兰朵的身体明显一僵,赛罗的面色不变,平静地打断了他。
“这些都和我没关系。”
“这些也都构不成你们对她动手的理由。”
黑发omega的嘴巴半张着,消了音。他看着赛罗的眼睛,过了会儿才道。
“……你要护着她?”
他的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冷笑了一声,“随便你怎么说,现在呢,你要替她出气吗?”
“我说了,这些和我没关系。”
赛罗慢慢地说,低沉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这一小片地方。
“你们以前是同学,现在是,以后也是。”他陈述事实,“我只在这里呆两个月,两个月之后,我就会走。”
郁华远远站在人群外,听到这句话后抬了抬头。
黑发omega眉眼间也显出怔忡,赛罗对着他开口。
“打人是不对的。”
打人是不对的,这有点像和小孩子说的话。而且谁都知道新来的交换生很会打,赛罗在后山那件事第二天就传开了。后来他来学校上课,脸上也有淤青,大概是又和谁打了一架。
黑发omega虽然嘴硬说随便他怎么样,其实心里有点害怕赛罗真的会对他们动手。此时听到赛罗的话,莫名其妙委屈地眼热,他红着眼眶,瞪了赛罗一会儿就转身走了。
周围围着的omega像雀鸟一样散去。
赛罗转回视线,目光落在了格兰朵身上,omega一直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她浑身都脏兮兮的,小腿被踹了一脚,裤子上很明显的一个鞋印。赛罗看着她微微发颤的小腿,离开她身边,在格兰朵紧张地抬起头时走到她面前背朝着她蹲下。
“你……”格兰朵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赛罗没有多说,只是简单地说。
“上来。”
过了那么一两秒,赛罗背上一重,格兰朵趴了上来,下巴小心地抵在他的肩头。
“我送你去医务室。”赛罗轻松地把她托了起来,迈开长腿往山下走。
他还差一岁才成年,但属于alpha的肩膀已经足够厚实、宽阔。格兰朵趴在他的背上,感受到令人安心的沉默和可靠。一直到离开这片树林,赛罗什么也没有问。
本来就是下午放学时间,天色已经不早,明亮的太阳下沉转而变成橘红。以能够让人直视的亮度朝四面八方拨散余晖,天幕被染成橘色,云层像火烧。连同赛罗的黑发和侧脸,一齐映出温暖的色调。
肩颈忽然一湿,格兰朵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
“对、对不起……”她抽噎着,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其实他们说的没错……我不是真心想要问你问题,而且、而且我也不喜欢学习。”
“我故意凑到你身边……”她没说理由,只是哭着坦诚,“背后也有和人炫耀。”
“对不起,呜呜!”
赛罗没有安慰她,也没有放下她,任由她趴在自己背上,把自己的颈窝哭得湿漉漉。
alpha高大的身躯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出一道厚重的阴影,他的步伐沉稳矫健。而在他身后,旁观了一切的郁华凝望他们的背影,踩着赛罗留在地上的轮廓,无声、安静地融进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