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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秦暮楚_109

朝秦暮楚 中华说书人 3502 2024-06-30 06:27

  于是他按着那父亲为他指明的道路诚惶诚恐的走着,旁人说孟家幺儿天生聪颖,将来必成大器。

  说得多了,他也就如此认为了。

  直到七岁那年,父亲所支持的变法失败,惹怒帝王,被捕入狱。一道圣旨,昔日荣华不复,孟家败落,男为奴,女为娼。

  那年,父亲狱中饮鸩,母亲与阿姐自缢,他被发卖流放。

  “自古变法无不有流血牺牲者,若有,当从吾辈始。”

  这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可他不懂,究竟是什么能比家人的命更重要。他想不通也不明白,那些夸他聪颖的人多半是虚与委蛇的客套说辞罢了。

  华服褪尽,鞭笞加身,镣铐锁在腕上脚踝,让他宛如一具单薄的行尸走肉,脚上磨得血肉模糊,新痂难结。天地间的颜色俱是灰霭,透不出一丝光彩。

  后来他被人牙子卖到上京,富贵王城,天子脚下。

  他们头上被插了草标,像狗一样被推搡到集市上叫卖。人牙子让他们跪成一排,给来往的大爷们作揖。有个叫豆芽的孩子身子骨弱,作了个揖,就再也没起来。

  人牙子以为豆芽偷懒,二话不说抡起鞭子就抽。少年纤细的手腕还没鞭子粗,落在身上就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伤的不是那个叫豆芽的可怜孩子,是他。他将豆芽护在身下,瘦弱的脊背弓的像个颤巍巍的桥。

  “他已经昏过去了,不要打了……”他这样开口,背上的伤口疼的让人哆嗦。

  人牙子怒目而视,嘴里骂着市井上最不堪的污言秽语,说着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清脆的鞭声让人骨头都发冷,他阖眸,半晌也没等来落在身上的鞭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竟敢恃强凌弱,为非作歹!”

  一道声音清亮贸贸然闯入耳中,带着几分得意。

  他抬头,看见少年鲜衣怒马,眸若星辰,正午骄阳洒落碎金无数,少年便披了一身浅金,眉眼俱是骄傲。那是第一次见秦峥,他记得是那样清楚。

  后来,秦峥买下了他。五两银子,一世孽缘。

  “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头看着自己的主人,这个骄傲又肆意的侯府世子:“孟寒衣……”

  远路东西欲问谁,寒来无处寄寒衣。

  从此再无孟珺。

  “寒衣?”秦峥笑着看向他,一双眸子就像是月牙潭的泉水,清澈见底:“你可识字?”

  他点头。

  秦峥高兴的拉住他:“甚好!今后你来做我书童好不好?”

  比起卖入烟花柳巷,做书童实在是不错的下场,他心道。

  他是书童,是仆役,是下人,是秦峥弹指间就可随意打杀的玩意儿。

  可这样想的只有他自己而已,秦峥待他好。是真心的好,有些小心翼翼的那种好,处处让着他,生怕他不高兴似的。或许是因为他可以帮秦峥做功课的缘故,他这样想着,然后工工整整的将先生给秦峥布置下的功课做完。

  有一次他故意没有帮秦峥做功课,他想这回秦峥总该要生他气,撕烂之前那些虚伪的讨好,哪怕是打他骂他也无所谓。果然,秦峥被先生打了个手心,结结实实的板子,手心都肿了。

  他坐在廊下,看着秦峥对着手心吹气,听着他抱怨先生下手太狠,从头听到尾,独独没有听到秦峥对他的一句斥责。

  “怎么?你内疚啊?你要是内疚的话,不如请我吃饭吧。不不不,不要在外面吃,我要吃寒衣亲手做的。”秦峥笑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齿。

  那是他第一次下厨,一碗面,半生不熟,带着不小心碎进去的蛋壳。

  秦峥吃完了。

  他想,他输了。秦峥买他用的从来都不是那五两银子,是真心。

  之后的日子是毕生难忘的美好,秦峥爱他,护他,将他捧在手心。他们有花前月下,有海誓山盟,有千言万语道不尽的曾经。只是这一切在楚瑜的到来时,都变得不堪一击。

  你当信这世间本有明珠一颗,照破山河万朵。楚瑜是这样的人,美貌,权势,魄力,才华皆是佼佼。那是他毕生难以企及的高度,小心翼翼藏起的全部卑微在楚瑜面前无所遁形。

  楚瑜有他没有的一切,一个眼神就能让他自惭形愧。

  只一个交锋,他就落荒而逃,退出了这场无妄的争抢。

  人生第二次的绝望拜楚瑜所赐,他离开,独自走过千山万水,最终落到流寇手里,被轮番奸|辱。

  再醒来,已经到了江国公府上。

  人活着总归要有些念想,或是爱,或是恨。

  “那些血仇,你不想报吗?”江国公这样问过他。

  想。

  他成了江国公的幕僚,五年磨一剑。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再见秦峥时,物是人非。

  那个曾经与他许下山盟海誓之人正同旁人耳鬓厮磨。只一眼,他就知道故人心已变,秦峥眼中的爱意是骗不了人的。

  秦峥爱上楚瑜了,他所有的期盼变成一场空。

  没有了爱,剩下的就只有手段。

  他的伎俩并不高超,却好用。秦峥心直,楚瑜心高。一个没心没肺,一个七窍玲珑,不过是一碗面,就能再让两人心生嫌隙。不是不爱,而是两人从不肯相信对方亦是深爱自己罢了。

  秦峥酩酊大醉,跑到他院子里,拉着他说了很多。

  那些颠三倒四的话他大多没有听清,但有一句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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